这一夜起了大风,西芙院几溜羊角灯在风里高高飘起又落下,晃荡不停,弄得值夜婆子们不敢阖眼,不住过去查看免得走水,私下商量着明天就禀告管事换了琉璃座灯来应付风大的冬天。
西芙院最前头一进住着佟秋雁,是东厢房,一明两暗小小三间。厨房送了晚饭过来,佟秋雁带着妹妹一起吃了,然后就将门窗关紧,在屋里闲坐说话。
“姐姐一直住在这屋子里?”佟秋水不住打量房中摆设用具,都是半新不旧的黄杨木器,做工倒是不错,花纹式样也好,只是有些漆面已经斑驳了。
佟秋雁拿起做了一半的绣鞋,在上头绣一枝连翘花,翠绿的缎面,嫩黄的六瓣小花,娇俏鲜亮,见妹妹问,头也没抬笑笑:“是,从进府就在这里了。”
“这是东厢房,上午不见阳光,下午又是夕照日,冬天阴冷,夏天闷热,怪不得姐姐说腰酸腿冷,住这样的屋子怎会不难受呢。”
“我倒没觉得如何。”佟秋雁只埋头绣花。
“那姐姐没求……”
“求什么?”
佟秋水说了一半停住口,秋雁抬眼温和的笑看她,“怎么不说了?”
“求……瑾妹妹帮你调换一个好点的屋子,我一路进来,看这王府里好像还有两处空院?”
“你这丫头。”佟秋雁放下了绣活,将白皙的指尖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视窗外说,“这里许多人呢,哪能人人都可以住在好屋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地方住就是不错了。那两处空院子是为将要进府的贵妾腾挪出来的,过两日就要住人了。而且,再告诉你一次,别叫什么‘瑾妹妹’了,得懂规矩。”
佟秋水目视姐姐半晌,“姐,你以前写信还肯说些心里话,怎么面对面却只知道粉饰了?”
秋雁笑:“好容易相聚,我还要拽着你哭天抹泪不成,那不是白白浪费工夫,咱们坐下来说说笑笑多好。苦就不诉了,咱们只说高兴的。”
“那你有什么高兴的?”
“嗯……”佟秋雁想了想,“我又背下一本经书了,越写越顺。”
佟秋水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看着姐姐那认真样子,又将差点要抢白的话忍了下去。
明间门外突然有人说话:“佟姑娘在吗?”
“是祝氏。”佟秋雁示意小丫鬟去开门,冷风一扑,祝氏裹着锦裘斗篷走进来,径直进了里屋,将烛台焰火带得乱晃。佟秋雁忙起来迎接,“祝姐姐来有什么事?”一面让妹妹和祝氏见礼。
祝氏将佟秋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几遍,“好一个美人坯子。”
佟秋水平礼之后站直了身子,任由祝氏打量,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尽力保持镇定,并且回望过去,说:“请问您过来是有事么?”
祝氏没理她,只跟佟秋雁说:“你将妹妹带进府来,还真舍得。”
“祝姐姐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祝氏将晃晃脑袋,金钗上的蓝宝石迎着烛光乱闪,慢条斯理地说,“我来是问一问,这位妹妹是长住呢,还是只住几天?你们给个章程,我也好安排吃穿用度。”
“姐,这位是?”佟秋水咬唇。
“是正屋的祝姑娘。”
“祝姑娘?”佟秋水听称呼知道来者也是跟姐姐一样的人,就上前两步挡在了姐姐前面,“您掌管王府用度吗?”
“我不掌管王府用度,那是王爷和王妃的事。我只帮着照看这个院子。”
“那么我的事就不劳烦您费心了,请回吧。”
祝氏挑眉张眼,摇摇头:“啧,真是个厉害丫头,和你姐姐不一样呢。不过么……呵呵。”话说了一半就停了,然后摆着腰离开,“既然你不愿意让我管,那我就不管啦。”
外间门又一次开合,又是一阵冷风灌进来,弄得屋里两姐妹齐齐打了寒战。
“姐,祝姑娘一直这样对待你?府里总共还有多少人欺负你?”小丫鬟关门,佟秋水将姐姐拉到了床边坐下,眉头紧锁地问。
佟秋雁低着头不说话,过一会,眼底微微湿了。秋水深深吸口气,“祝姑娘头上一根钗顶了你满身穿戴,你看看你这屋里的家具,就没人给漆一漆?姐,你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佟秋雁低声:“皇后娘娘素来节俭,府里也不敢太奢靡。”
“不敢奢靡?姐你当我是小孩子哄吗,这才刚进冬天,祝姑娘连锦裘都穿上了,你的屋里连个小暖炉都没有,连手炉还是原来在家时用旧了的,不敢奢靡的只是你吧?”放开了姐姐,她起身拽着小丫鬟出门去,“我找瑾妹妹说话。”
“哎!你别给蓝妃添麻烦……”佟秋雁未及阻拦,眼见着妹妹一阵风似的卷出去了。房门被重重关上,扶着床栏,她的手越攥越紧,咬唇半晌,终于没有追出半步,并且,渐渐放松了身体,慢慢躺在了床上。
佟秋水是拽着小丫鬟一口气跑出西芙院的,小丫鬟被拽得气喘吁吁,半路上鞋都掉了,又跳着脚回去捡。“二小姐,二小姐你别忙着跑,蓝妃那边的路您认识吗?”
“不认识。”佟秋水停下来,大口喘气。
小丫鬟蹲身将鞋子匆忙提了,“姑娘喊您回去呢,不让您给蓝主子添麻烦。”
两个人站在灯光不明的过道上,两边是叶子被吹光的大树和越冬的竹,在大风里刷拉拉的响,有点阴森的感觉,弄的小丫鬟有点害怕,几步蹭到佟秋水身边挨着。佟秋水却站在风里身姿笔挺,单薄的衣衫鼓荡着,“我不会给蓝妃添麻烦。”她说。
“二小姐?”小丫鬟疑惑的看她,然后便看到一双晶亮的眼,在这光线不明的小道上,有点瘆人。
“带我去王爷那边。”
“啊?”
……
长平王回府很晚,进了内宅,听说如瑾那边关了院门,就直接回锦绣阁去了。花盏一众紧紧跟在后面,一如既往地恭谨,并且多了几分小心——自从万寿节上长平王和皇后直接顶嘴,几个从宫里被指过来的人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所以自花盏而起,全都保持了十二分的警醒,生怕出一点错。
本来走路就很轻的一行人,越发没了声响,在呼啸的夜风里一路过去,像是幽灵一般。而幽灵的最前面,就是衣袖飞展似鹰翅的长平王。
从府门到锦绣阁的路是府里最明亮的,老远的,还未走到院门,长平王便看见了门口纤细的人影。“那是谁?”他问。
花盏连忙紧紧眯眼往前瞧,没认出来,于是一溜小跑到了院门口,瞅着嘴唇都冻白了的陌生女子,愣住。门口站值的内侍躬身回禀:“这是西芙院佟姑娘的妹妹,随蓝主子回来的。”
花盏眼睛转了转,听出几分不对劲,打量佟秋水一遍,什么也没说,回头照实禀报了主子。长平王淡淡听了,走到跟前来,并没有停步,内侍推开门,他直接进了院子。佟秋水追上前去却被内侍挡了。“王爷!奴婢有事相求!”
长平王说:“奴婢这字眼虽然低贱了些,可也不是谁都能自称的。皇家从来不缺奴才,想进本王府第里自称奴婢的,也不在少数。”
风声将他的话卷进佟秋水耳中,浑身冻得冰冷了,可她还是红了脸。
羞辱,这是羞辱。
她紧紧握了拳头,藏在袖里,却没有转身离开,眼见着长平王头也不回穿过院子进了楼,一众内侍也都跟上了,院门更是重新关闭将她隔绝开外,她咬了咬牙,提起裙子,直直跪了下去。
跟着同来的小丫鬟拽她,没拽起来,急得低声苦劝:“二小姐,王爷恐怕马上就要安寝了,他睡觉的时候谁也不能打扰,无事走到锦绣阁外都是罪过,您只当可怜奴婢吧,快跟奴婢回去,不然奴婢可要挨罚了!”
“你自回去,不用管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小丫鬟跺跺脚,劝了一会不见效,往楼上瞅瞅,灯火一盏盏灭了,她再也不敢久留,赶紧回了西芙院去知会佟秋雁。
如瑾早就听说佟秋水去锦绣阁外头站着了,只是默了一会,并没有理会,到了每日就寝的时候径自盥洗睡觉。吉祥低声道:“佟二小姐跟咱们回府就是不妥当,这……这又是要做什么?她为什么要去找王爷,有何事不能和主子说吗,直接找王爷算是怎么回事,还是大晚上的。”
如瑾没说话,躺倒闭了眼睛。吉祥只得将床帐子放下,熄了灯退出去,私下让荷露悄悄打听那边的动静,直到佟秋水跪在锦绣阁外,吉祥气得脸色铁青。“走,跟我去看看。”她带了荷露就往外去。
吴竹春提醒她:“王爷安寝后不让人随意走动,有事明天再说吧。”
正说着,院子的门被人拍响。风大,门房值夜的婆子先是没听见,那敲门声就越来越大了,直到惊动了屋里几人。“这么晚了,是谁?”
吉祥披了一件厚衣服出去看,守门婆子将门板开了一道缝,挑起灯笼,照见外头的人脸。“佟姑娘,有事吗?”吉祥脸色一沉,冷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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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几位姑娘的评论说如瑾弱了,我回头将第二卷从头看一遍,所以耽搁到现在没写多少字。不过这耽搁算是值得,让我确定路子没走错。这文的立意不是打倒贱人荣登凤座,女主性格没有变,还和我最初设定一样,如果哪位觉得弱,可能是时间太长忘记了前面情节所以没注意前后不一样,侯府环境决定她必然要强势扫除坏人,但后面这段是侯府比较平稳而王府刚有端倪,没人害她,为什么要总是强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