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仍旧是那么炙热,走在这样的阳光下,总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
黄土路上,挺过了一整个夏天的蝉还在嘶声力竭地发出鸣叫声。
马车走在路上摇摇晃晃,车檐上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着,似乎有着某种奇怪的韵律。
古铜色的脸被阳光晒成了赤红,车夫的头一点一点地靠在车厢的壁板上,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当然,只是似乎而已。作为一个合格的下人,他自然没有睡着
‘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整个车厢都震了两震。
黄土路上有个东西挡住了路,让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说是东西似乎有点不太准确,因为——那是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
车厢里传来了动人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怎么了?”
车夫恭敬地回道:“香主,路上有个死人。”江湖人见惯了生死,看到这种场面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死人’就开口说话了:“喂,少爷我活的好好的,你才死了……”趴在地上的蓝衣男人捂住几乎贯穿腹部的严重刀伤,虚弱地抬起了头。
虽然他满脸尘埃与干涸的鲜血,但依旧遮掩不住那精致如画的眉眼。只是,就算落拓如斯,他还是扯着眉毛翘着嘴角,一副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模样。
车厢里的人气息不变,“吴二,绕路走吧。”
叫做‘吴二’的车夫点了点头,对着车厢里的人恭敬道:“是,香主。”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蓝衣纨绔又说话了:“喂喂,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抢救一下的。”他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美人儿,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嘛,你救救我呗?”
车厢里的人气息蓦地乱了一瞬,似乎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胡言乱语。
“你怎么知道我是美人?”等他再开口时,声音寒凉无比,像是结了冰。
纨绔子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然后接着不要命道:“如果一个人的声音好听,那么长的一定也不会太差,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他的语气掺了蜜似的又软又绵,不像是奄奄一息地在求人救命,倒像是调戏青楼里的花魁。
车厢里的青年气得涨红了脸,拳头握了又握,却终究忍下了脾气:“吴二,给他二十两银子,我们走!”后面几个字,简直是咬着牙根吐出来的。
车夫还未说话,纨绔子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少爷要你的银子做什么?当我没钱么?”
他想抬手,却只动了动手指头。漫不经心地威胁道:“算了算了,你们走吧,要是我还能活下来,就别怪我日后报仇算账了。”蓦地又咳出一口血,“吴二!少爷我记住你名字了!”
车厢里传来一声冷笑,“怎么,少爷你是在提醒在下斩草除根么?”
纨绔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任毒辣的阳光晒得嘴唇干裂,“算了算了,你们滚吧,我再躺会儿。”他无力地摇了摇手,叹一口气唏嘘道:“可惜你不是个女人,少爷的好……你不懂。”最后这三个字特意用了重音,听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暧昧。
“你!”车厢里的人被气得狠了,一把撩起了帘子。
阳光洒在晶莹的肌肤上,透出一种让人炫目的玉色。抬起帘子的手线条流畅优美,五指如葱管般莹润剔透,帘子后面的人终于露出了脸。
看来纨绔子对于美色一途果然了解颇深,帘子后面的青年有张俊雅美丽的脸。或许美丽用来形容男人似乎有些不恰当,只是,除了这个词,好像也没有别的文字能用来描述青年的样貌了。
纨绔子躺在地上,吃力地仰头看向青年,然后轻佻地吹了个口哨。
“看来我猜得果然不错。”他颇有些得意,“果然是个美人儿……”
“你!”青年冷冷看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纨绔倒是不怕死地盯着青年的脸看,似乎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快死了,多看几眼美人,也算是赚了。
只是,才看了几眼,就让趴在地上的纨绔眉开眼笑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于是那一脸笑容瞬间被扭曲成了呲牙咧嘴:“可惜可惜……”他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看着青年:“这么漂亮的美人儿,马上就要死了,真是可惜。”
“你说什么?!”车夫瞪着躺在地上的纨绔子,像是要冲过去把这个臭虫一样趴在地上的男人踩死。只是,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就倒在了地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纨绔咧着干裂的嘴唇又吐出一口血:“我又没说错。你家香主中了毒,真的快死了呀。”他眯眼笑起来,丝毫不管唇角不停涌出的血沫。
在车夫倒下去的一瞬间,车厢里的青年就已绷紧了身体。美丽的眼睛眯了起来,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云豹。
刚刚对车夫下的毒,已经是纨绔身上最后的防身武器了,如今的他,真的就是摆在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你想杀我就杀好了,反正你也活不长,黄泉路上有人陪少爷走,也不算太寂寞。”
纨绔扯了扯干裂得翻起血皮的嘴唇,声音拖得又轻又长:“只是……这牵机药发作起来,痛彻心扉,美人儿你怕是要受好长的苦了。”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美丽的青年。
“只是遇见了少爷我,算是你走运了。”纨绔子咧嘴笑起来,那一双盈盈的桃花眼分外勾人:“牵机药虽然无药可解,却是有法可解的。”
纨绔有点得意:“而恰好少爷我,最了解的就是□□,牵机药的解法,也只有少爷我知道。”他似乎是很为这件事情自豪,挑起眉梢的表情简直张狂得讨人厌极了。
“一命换一命,怎么样?”纨绔看着青年,眉眼间带着些许世家公子的傲气:“我也不求着你救我,你帮我治伤,我帮你解毒,我们俩……各取所需。”声音翘起来,清软绵长,带着些川音的侬软,如同佛经里诱惑人的恶鬼。
青年冷笑一声:即使是恶鬼又能怎样,他本就在黄泉路上走了好几遭。哪怕与虎谋皮,也在所不惜!
令人心跳加速的寂静在持续,青年高高在上地看着纨绔,如同俯视众生的神明。
纨绔到底有伤在身,又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差不多只剩了一口气:“喂!你再犹豫下去,我就……就真的要死了!”他身下的黄土被血浸透了,所以哪怕太阳晒着,脸上还是一脸死寂的惨白,手指更是凉得像冰块。
“车夫被你弄倒了,你难不成还要我来赶车?”青年冷冷地看着他道。
“咳咳。”似乎是连淤血都吐不出来的,纨绔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飘飞的羽毛,若非青年武功不错,是绝对听不清的:“我脖子上……的坠子,是……解药……”
“哦?”青年勾起了一个冷笑,艳丽的脸庞看起来生动不少。他跳下车,脚步轻盈,如同一只姿态优雅的飞鸟。
纨绔子身上的衣服是极好的蜀锦,暗绣华丽繁复,触手丝凉柔滑。只可惜被尘土一盖,污血一染,看起来比叫花子身上穿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黏满污血的脖子上的玉坠里嵌着一枚小小的蜡丸,青年用小指勾住丝绳,指尖一挑便落到了掌心。
服了蜡丸里的解药,车夫总算能起身了。他戒备地看着趴在地上快咽气的纨绔子,如同看一条貌不惊人的毒蛇。
纨绔呲牙笑了笑:“这清风醉少爷我炼了三年才那么两颗,用到你身上可真是浪费。”明明就是他给人下的毒,自己却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救命恩人模样。
“吴二,还不把他搬到车里去!”青年拂袖,足尖一点便回到了车里,帘子晃了晃,隐去他的身形。
纨绔子脸贴在路面上得意道:“听见没?还……还不扶少爷我……”
话还没说完,车夫就一手抓住他的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坚硬的肩胛骨顶住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差点晕过去。
“你!你个混蛋!信不信少爷我扣你工钱!”‘啪!’地一声,背脊撞上了车壁,喉中腥甜上涌。
青年看着被扔到自己脚下的人,慢悠悠地道:“少爷果然财大气粗,可是别忘了,付工钱的人……是我。”他垂着眼睛看着重伤的男子,唇角勾起一抹冷淡至极,也艳丽至极的微笑。
刚刚那一撞,差点把纨绔子的三魂六魄给撞散了,他胸中血气翻涌,伤势似乎又重了几分。幸好他还算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如果血吐在车里,连他自己也觉得脏兮兮。于是干脆抿了抿唇,硬生生将那口血给咽了下去,拉扯得唇上的裂口都翻起了血红的皮肉。
车厢里熏了淡淡的沉香,干净整洁,纨绔一进来,便将车上铺的白色锦缎染污了一大片。暗红的血滴在上好的云锦上,被青年好一通嫌弃:“走开!”
他连手都不愿伸出去,只用脚尖推着纨绔的袖子,把他赶到车子的角落里。
纨绔子也不在意,只蜷了身子,背靠着坚硬的车壁,用青年扔给他的帕子草草将腹部的伤口捂住。修长的身体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不过片刻,便传来了绵长轻柔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