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私放魔头出世,天下因汝而乱,众生因汝亡,此等罪大恶极,当打下诛仙台,散去三魂七魄,永世不得超生。
——孽徒,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你破坏天道,犯下弥天大错,理当重罚,吾身为你师傅,教徒不严,已自请在九阳山闭关百年。你三魂七魄已散,切记安守本心,勤于修炼,或许有一日,魂魄能够重聚,你我师徒能于九重天团圆。
——琅华,人间三月,桃花已开,等我出来,与你一同去看那世间最美的桃花。
“陛下,慎妹妹旧疾复发,御医说,时日无多了。”
“华儿的旧疾已有数年未曾复发,昔年何老御医曾说过,只要调养得宜,虽不能痊愈,但绝不会危及性命,为何突然就病倒了?可是身边的人伺候不当?皇后可要好好整治下后宫。”
琅华昏昏沉沉之时,便听见耳畔有几道不同的声音,各执一词,说话之人似在近处,又好似相隔千里,飘渺虚无。
费了极大的力气,慎琅华睁眼醒来,绀色帐幔层层叠叠,有清风自窗吹入,纱帐轻轻地浮动着。
她眼角微微一斜,富丽的宫殿内,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子面容刚毅,不怒而威,狭长的凤眼注视着对面的女子,静候她的回答。与他对立的女子端庄娴静,笑容清浅,只是双目无神的望着小案上的博山炉。她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圈淡淡阴影,轻声说:“管理后宫本来就是妾的本分,妾定当尽心竭力,可岁羽殿是慎妹妹的寝殿,能够近身伺候的又是妹妹的心腹,妾不便插手。”
“皇后说笑了,皇后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是嫡,琅华只是陛下的妾,为庶。嫡庶尊卑,琅华还是懂得。岁羽殿的宫人皇后自然有权处置。”由于昏迷已久刚刚醒来,慎琅华的嗓音有些沙哑,轻虚无力。
她是堕入人界的九天神女琅华,也是大汉文帝刘恒的宠妾慎氏琅华,慎氏的一生她亲身经历,神女琅华的一世也历历在目。
前世的慎琅华毒|酒穿肠,一尸两命,饱受苦楚,皆是拜眼前这位温厚贤良的皇后所赐。
当今皇后窦漪房,本是前朝吕太后赐给当时尚且还是代王的刘恒的家人子,身份卑微,但是在受诏前去代国的宫女中,唯窦漪房风姿绰约,刘恒独宠于她,荣宠之下,甚至连当时尚且还在世的代王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很快,窦漪房便为刘恒生下长女,予名刘嫖,便是如今受尽宠爱的馆陶公主。
似乎是公主的出生为她带来了好运,没过多久,与窦漪房同去代国的几位美人相继离奇去世,代王后也因接连产下四位王子而致凤体羸弱,不便侍寝,自此,再无人能与窦氏争宠,窦氏深知自己根基浅薄,不宜锋芒太露,她心知薄太后喜欢孝顺谦逊的妃嫔,为了博得薄太后的庇佑,她便日日去薄太后宫里请安,风雨无阻,她在太后面前伏低做小,表现的十分谦逊,日子久了,太后亦觉着窦氏是孝顺贤良之人,不是祸国的妲己褒姒一流,所以对刘恒宠爱的窦氏行为并没有出声阻止,窦漪房受专房之宠先后诞下两位皇子,分别是如今的太子刘启,以及梁王刘武。
后来,吕后驾崩,吕氏的势力被诛灭,因少帝刘弘并非惠帝亲子,为朝臣不容,被废杀。同时,刘恒被朝臣推举为新帝人选,迎入长安登基为帝。
刘恒登基没多久,就有大臣上奏请立太子,彼时刘恒只剩下四个儿子,两个为代王后所生,两个为窦漪房所生。原还有两个,都是代王后的嫡出之子,只不过命薄,都没活到刘恒登基,那时代王后已经仙逝,仅剩的二子也因王后孕时没养好,一出生就是病怏怏的,看着就像是长不大的孩子,远没有窦漪房的两个孩子康健。有臣子上书称“窦姬所生长子刘启纯厚慈仁,可立为太子。”刘恒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下了册封太子旨意,而后,立太子生母窦漪房为皇后。所以说,窦漪房能有今日,全靠她有个健康的儿子。
前元三年,慎琅华入宫受宠,年十四,届时窦漪房早已过了花信年华,虽美貌依旧,风韵犹存,但她因病失明,已无法再与年轻貌美的宫妃争宠,只好牢牢把住手中的权柄,有了权势,她才能立足凌驾于众妃嫔之上,才能护住启儿的太子之位!
窦漪房的眼睛并没有瞎,时好时坏,不好的时候她也能看见些影子,只是模糊不清。
刘恒快步走到琅华的身边坐下,温柔的揽着她的肩,和声问:“怎么样?还难不难受了?”
慎琅华凝视皇帝,声音柔媚,说道:“琅华已经无碍了,多谢陛下关心。”
刘恒见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想起方才皇后说的话,忧心道:“你大病方醒,当好好休息,别说太多话,累着自己。”
“多谢陛下。”慎琅华恭敬道。
刘恒宠爱慎琅华近二十年,也有了几分真心,只可惜,在前世慎琅华母子垂危之时,他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嫡妻和太子,仔细想想,近二十年的宠爱却像是一场笑话。
慎琅华把目光移到静默站在一旁的窦漪房身上,温婉的笑道:“皇后患有眼疾,行动不便却仍旧来看妹妹,妹妹感激不尽,他日身体好转,定备厚礼前去椒房殿谢恩。”
窦漪房微愣,随即笑容从嘴角绽开,道:“妹妹多礼,吾为后宫之主,此乃本分,毋须谢恩。”
一阵轻风吹过,慎琅华忍不住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刘恒见了扶着她躺回了床上,“你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你。”
慎琅华眨眨眼,看向皇后。
刘恒在脸上微微挂了些嗔色,沉声道:“皇后眼睛不好,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
窦漪房默然半晌,方缓缓福了福身子,道:“妾告退。”
正红色的裙裾曳地,绽放出一朵绮丽的花,随着窦漪房莲步徐移,那朵艳丽的花最终消失在岁羽殿中,慎琅华收回目光,刘恒坐在床沿替她掖了掖被子,温柔地拨开她散乱在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琅华推辞道:“陛下政务繁忙,如何能为了我耽误时候。”
刘恒却道:“无妨的,只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慎琅华挣扎着就要起身,道:“那可不成,怎能让陛下守着琅华,改明儿这事儿传出去,琅华必定会被御史弹劾的。”
刘恒扶着她,无奈伸手在琅华的额头点了点,叹道:“满宫之中,唯有你这样谨慎,那些御史闲着无事,就只会在这些鸡毛小事上挑刺,你且放心,有我护着,看谁敢动你。”
琅华拉着他的袖口,低眉娇声道:“陛下对琅华的好,琅华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儿上为陛下尽心,不让陛下为了琅华的事费神。”
说完,刘恒却仍然岿然不动。
慎琅华的唇角勾起一抹轻轻浅浅的笑,声音柔和如水:“陛下就当是为了琅华,我可不想平白背上狐媚惑主的名头。”
这话说的未免太过重了,但刘恒在深宫多年,也知道人言可畏这话,便道:“好,我应了,等你睡熟我便回未央宫批奏疏。”
慎琅华惴惴的躺下,闭了眼睛,只是一时没有睡意,她感觉得到有一道视线牢牢的锁着她,那样的温柔,前世的慎夫人便是沉溺在这温柔的陷阱中,导致最终的万劫不复,念及此处,她摒弃心中的那一点旖旎,缓了气息佯装熟睡。
没多久,便听到几道脚步声,行走的人刻意放低了声音,慎琅华眼睛偷偷睁了一条细缝,果然看见刘恒蹑手蹑脚的动作。
鼻头微微酸涩,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刘恒走后,慎琅华屏退宫人,掀了锦被下床坐到梳妆镜前凝神静思,她的旧疾是自胎里带来的,虽积郁已久,但却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幼时父亲曾为她遍请天下名医方士,试图找到医治之法,但终未如愿。后来她得蒙陛下宠幸入宫,在进宫路上,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已经辞官回乡的国医圣手何老御医诊治,何老医术高超,为她专门配了一帖方子,以万年灵芝为药引,只吃了几剂便已好了大半。可灵芝毕竟是稀罕物,生长万年之久的灵芝更是世所罕见,她药汤里的一株还是当年父亲求医时花天价买来的,只是当时灵芝稀有,不敢滥用,才留着。
也正是这一株千年难得一遇的野生灵芝,才使药效发挥的事半功倍。
本以为能平安的活到半百,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旧疾复发,可如今却已无灵芝为药引,慎琅华遥望着窗边,见宫院口那一株新植的桃花开得娇艳,思绪如尘埃,纷纷乱乱,她默默数着花瓣飘落,半响,才轻轻叹息一声:只可惜,何老御医已经去世数年,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人能治愈牵扰了她半生的顽症!
想着想着,不晓得怎么了,突然心口一痛,琅华一手压着心口,顺着桌脚软了下去,殿里一个宫婢也没有,她想找人帮忙却没半点力气喊出声,无奈只好将桌案上的茶杯用力掷下打碎。
在殿门口守值的宫婢闻声推门而进,见到慎琅华瘫软在地,急忙跑来搀她,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奴婢去请御医来。”
琅华无力的摆摆手,任宫婢将她扶到榻上。
心口一抽一抽的痛,琅华咬着下唇,忍到脸色发白都未呼痛一声,却把两个宫婢给吓得不轻,其中一个扭头就想往太医署去找太医。
琅华忙叫住她:“蔷儿,莫去!”待痛意稍稍缓和,由着两个宫婢把她搀到梳妆台前。
慎琅华吃力地在妆奁里找到压在最底的药方,确认无误后,唤了从家中就跟着她入宫的婢女蔷儿,让她去太医署配药。
虽没有药引,不能让她痊愈,但何老御医的药,好歹能让她苟延残喘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