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苏怡情忍不住了,眼眶潮红,泪盈于睫。
“颜儿,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们,怨我们没及时找到你,怨我们把你的婚约让给了华儿,可你那时候,发生了意外,所有人都遇难了,我们以为你也凶多吉少,这才出此下策,你有什么不满,咱们可以关起门来说,何苦把这些闹得人尽皆知,让整个盛京城看笑话呢。”
她的声音蓦越来越高,甚至多了几分狠厉,“就算你如今封了郡主,也是左相府里的郡主,左相府坏了声名,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吗?”
显然,没了凌四,妘泆泊等人的威胁,苏怡情少了顾忌,腰板直了,声音硬了,瞩目的范儿也渐渐端出来了。
燕姝对此面无表情,等到苏怡情说完,才冰冰凉凉的开了口,“夫人确定,发生在我身上的,是意外吗?”
只一句话,却让苏怡情寒意刺骨,刚刚端起来的架子瞬间烟消云散,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燕姝的眸光宛若穿云破日的冰雪,落在苏怡情的身上,“当日,我遇到山匪,潼阳关的山匪,通常只求财,鲜少伤人性命,但是我遇到的山匪,却杀了所有的人。”
她的话刚刚有所停顿,就听穆妍华蓦地开口,声音似是与平日一般无二,每个字却像是咬碎了骨肉才吐出来的,让人心惊,“姐姐不是没事,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吗?”
“那是我命大,当时犯了心疾,陷入假死,这才逃过一劫。”燕姝随口解释了一句,无视了穆妍华淬毒一般的视线,从容自若道,“正因为逃过一劫,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些山匪杀了所有的人,也的确拿走了包裹,但是,那些护卫婆子身上的锦袍,却没人动,最重要的是,他们连这个都没拿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只玛瑙手串,送到了苏怡情等人的眼前,“夫人应该很眼熟吧,这是李嬷嬷手腕上的玛瑙手串,这手串以金线做底,其上除了玛瑙,还串有翡翠珠子,对于寻常人家,亦或是山匪来说,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物件,可这种宝贝,都被他们忽视掉了,对于这一点,我一直很疑惑,听闻大理寺明察秋毫,我现在又是正二品郡主,如果我去报案,相信应该很快能有结果吧。”
听到这话,苏怡情瞳孔骤缩,面色瞬间苍白,慌乱之下差点抓不住手上的帕子!
她当然认识这串手链,这串手链还是她赏赐给李嬷嬷的!
也不知道那些认识怎么办事的,居然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疏漏,简直饭桶!
若是真让燕姝把这件事捅到大理寺,以她现在郡主之尊,身后又有凌四等人撑腰,大理寺必定严办,到时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苏怡情能想到的,穆士鸿自然也想得到。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穆士鸿上前一步,朝着苏怡情瞪了瞪眼珠子,难掩愧疚的厉声道,“颜儿的事,是咱们做错了,她能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其他的都不重要。”
生怕穆颜姝再说出什么,让自己下不来台,穆士鸿挥了挥手,“我跟颜儿去书房单独聊聊,你们先回各自的院子吧。”
对此,燕姝倒是没有反驳。
原身的记忆,大都模糊不清,她的母亲叶煜婷占据了记忆的大半,关于穆士鸿的记忆,大都是庄子上的那些个丫鬟婆子灌输给她的,在原身的印象里,穆士鸿对叶煜婷情深义重,因为她从小体弱,六岁又生了重病,叶煜婷忧心过度,以致离世,所以,穆士鸿对她才不甚亲近,这些年,甚至不闻不问。
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燕姝却看得出来,穆士鸿跟原身的记忆着实大相径庭。
燕姝也想看看,这个便宜父亲,准备怎么把这页掀过去,他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眼见穆士鸿带着燕姝离开了,桑竹,潘红梅和李素心等人自是不敢看热闹,朝着苏怡情行了礼,便想要离开。
现在的苏怡情俨然就是一座亟待爆发的活火山,她们可不想做了出气筒,被殃及池鱼。
可惜,苏怡情却是没有轻易放人离开。
“慢着。”
众人闻言,自是停下了脚步。
苏怡情面色晦暗,依次划过桑竹,穆妍钰,潘红梅,最后落到了李素心和穆语婷二人的身上,声音带了几丝狠意,“今天府上发生的事,你们看过了,也就罢了,可是不能记着,更不能说出来,自己不能说,身边的人更不能说,今日过后,若是我在谁的院子里,听到什么流言,本夫人定不轻饶!”
众人闻言,登时俯身。
“是。”
眼见面前这些人态度一个比一个好,苏怡情也找不到什么错漏,只觉得心下越发烦躁,直接挥了挥手道,“行了,都回去休息吧。”
片刻,众姨娘就走了个干净,只剩下苏怡情和穆妍华两人相对无言。
左相府,书房内。
“颜儿,坐。”
一进门,穆士鸿便招呼燕姝落座,并且让下人上了茶。
“颜儿,你能回来,为父真的很高兴……”
穆士鸿同样落座之后,便开始倾诉衷肠,可惜,他说了半天,燕姝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她面前的茶水,少了小半杯。
穆士鸿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也喝了口茶。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说的再多,恐怕燕姝也不为所动,既然此路不通,穆士鸿也浪费时间,轻咳一声,斟酌道,“颜儿,今日的事,你的确有失分寸了,你母亲也是担心你们的闺誉,刚刚才有些着急了,你别放在心上。”
燕姝放了茶杯,一本正经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只是实话实说,这就是我的分寸,至于那位继夫人,我的确没放在心上。”
穆士鸿闻言,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说别放在心上的是事儿,不是人,这根本不是一个意思好吗!
穆士鸿心里被噎的够呛,面上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你不在意就好,这样,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只说现在,你刚被特封为郡主,就去大理寺报案,难免让圣上觉得你恃宠而骄,心里对你的印象恐怕会大打折扣,更何况,那玛瑙镯子,藏在袖子里,山匪慌忙之下没发现,也属正常,就凭这个便去报案,难免有些儿戏了。”
燕姝摇了摇头,声音冰凉,“事关我的性命,我不觉得儿戏。”
穆士鸿再次被怼,顿了顿,才解释道,“为父不是那个意思,为父是为了你着想……”
燕姝却是懒得听穆士鸿找借口了,单刀直入道,“既然父亲是为了我着想,答应我几个条件,我便不做追究了。”
穆士鸿听到这话,心下一松,嘴上倒是说的漂亮,“你说,为父答应过要补偿你,自然会要说算话。”
燕姝也不管穆士鸿冠冕堂皇与否,直接了当道,“第一,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从今往后,我只称呼苏怡情为夫人。”
“这个……”
穆士鸿倒是没想到燕姝第一个条件会是这个,他这才想起来,貌似打从她回来开始,就一直称呼苏怡情夫人。
这件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
穆士鸿沉吟了片刻,这才轻叹道,“你们毕竟十年没见了,感情自然生疏一些,夫人就夫人吧,怡情一向大方,想必不会介意,等日后,你习惯了,再改也是可以的。”
燕姝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父亲放心,不会有那一日。”
穆士鸿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脑壳直接疼上了,勉强才维持住了慈父的笑脸,“颜儿还有什么要求?”
燕姝:“我想要挽婷阁,那里是属于母亲的,现在应当属于我。”
相比较于第一个要求,这个倒是容易得多,不过是一座院子,穆士鸿自然没有放在心上,笑容总算是流畅了几分,“这是自然,我马上就让下人把挽婷阁收拾出来,你今天就能住进去。”
眼见穆士鸿答应,燕姝也没墨迹,继续道,“第三,挽婷阁所有的下人,都要我亲自点头,其他地方,我不管,在挽婷阁,我说了就算。”
这一点穆士鸿也没有什么异议,“那挽婷阁既然给了你,不管里面的人和事,自然都是你说了算,这样吧,等下,我让夫人给你备些好的送过去,谁走谁留,你来选。”
燕姝:“可以。”
“这些都是小事,颜儿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许是因为燕姝这两个要求,都不是什么难事,穆士鸿的声音不自觉轻松了许多。
燕姝见此,直接面无表情的扔出了一枚重磅炸弹,“我娘早前应该留下过一批药材,我要拿回来。”
这是她记忆中,印象难得深刻的一件事。
原因无他,叶煜婷早前似乎经常跟原身提起这批药材,原身生了那场大病之后,忘了不少事,只有这件事,记得还算清晰。
听闻燕姝提及药材,穆士鸿蓦地一滞,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略显犹疑的为难道,“这个……你祖母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那批药材,基本上都给她老人家补身子了,她是你祖母,你这些年都没在京城,就当尽点孝心吧。”
“当年,是祖母送我离京,她厌恶我,倒是喜欢我的孝心。”燕姝那双清净无波的眼眸无垢无尘,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渗了嘲讽,仿佛扇在脸上的巴掌,让人难以招架。
“颜儿!”
穆士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是把火气压了下去,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祖母这些年对你可是惦念极了,当年之事,也是迫不得已,颜儿,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别再提了。”
事已至此,燕姝很清楚,她就算现下计较,药材也回不来了。
有些账倒是不急于一时,稍后再算,效果更佳。
“既然如此,这个就算了,就当是我尽孝心了。”
穆士鸿真心没想到燕姝会这般轻易松口,一时间,竟是有些受宠若惊。
“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是欣慰。”穆士鸿的声音都多了几分小心,“那……颜儿,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次,燕姝终于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穆士鸿闻言,不自觉松了口气,脊背挺直了几分,“既然没有了,为父倒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