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春水带水仙看了场电影。观众不多,都是些情侣,一对一对的,东南西北地坐着。电影很乏味,港台片,放映效果也不好,放一段跳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还好,来这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电影只不过是背景,一对一对的抱得紧紧的,手也不安分地到处乱摸。水仙见此情景,嗔道:“你是不是早有预谋呀?”春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
第二天,拿到了化验单,给大夫看。大夫一看,让她注意休息就可以了,没病。水仙笑了,说没病在这里呆了两天,做了无数的检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春水说,他觉得这趟来得值。水仙知道他话里有话,想起昨晚两人的甜蜜,情不自禁地搂住了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觉得很开心。
事后,他才知道,这是他人生中幸福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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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水仙发现镇上的干部已经在等着她,说是要她去镇政府招商办上班,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要她愿意,马上就可以跟他们走。
她蒙了,去镇上上班,她从来没有想过,酒宴上说过的话,她从来没有当真过。而且,她讨厌镇上那帮人势利的样子。
她爽快地拒绝了他们。
他们不死心,说镇上可以答应她的任何条件,虽然现在的临时工,没有编制,但只要工作干得好,招商成果大,很快就能得到解决,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干部。
干部?这对水仙的父亲很有吸引力,他让水仙努力读书,就是想成为一个吃皇粮的人,做干部,他心中的官。官有大小,镇的普通干部算不了什么官,但一步一步地干,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说不定哪天就成为镇长了。
父亲让水仙好好想想,不要轻易拒绝这样的好机会。
水仙让父亲不要管她的事,近来她发现父亲的表现有些奇怪,变得神神秘秘的。这次回乡,一来是养病,二来是多陪陪老人家,毕竟都在外打工,没有时间陪他们。
化工厂让他变得财迷了。
镇上干部走的时候,水仙父亲送他们到村口,一路上与他们有说有笑的,他是要村里人看看,他们家是镇政府的礼上宾了。
送了干部回来,水仙还没待他坐定,就说,她要回广州了。
水仙父亲很惊愕,说:“为什么要回去,你男人不是不要你了吗,他既然这样,你还要回去?咱们要有点志气。现在镇上这么好的机会,正是活出点样子让他瞧瞧的时候。”
“不是你想的样子。”水仙平静了情绪,尽可能心平气和地与父亲说话:“我在广州那边也有事情需要处理,如果家里有什么事,我再回来。”
“镇政府的工作真不要了?”
“这不叫工作,这叫利用。”水仙很清醒。
“这是什么话?工作本来就是利用。”父亲声音提高了八度。
水仙没有说话,她回到了房间。她知道,回广州,是一种逃避。那天在镇上发生的事,让她有一种梦魇的感觉。陈老板那不怀好意的微笑,让她心有余悸。
她与春水的关系,有了进展,但她知道,这只是一种彼此的温暖与关怀。她不想让春水因为她而停下来,春水需要更大的舞台与天空。
离开,是能让他更好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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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农业局的公务员招聘开始报名了,春水符合条件,顺利地报了名。嫂子夏莲听说以后很高兴,买了很多资料送给他。
有了目标,他的生活更加地忙碌,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书。他把这场考试当作是迟到的高考。
水仙走的前一晚,他与她在后山上相见,彼此拥抱着久久不放。这是他与她共有的家乡,清山绿水,乡风习习,安详的气氛让他与她都不敢放肆,只有心中的柔情,才配得上这样的美景。
她祝他好运。
他要让她幸福。
她不要他去送她。村里已经出现了闲言碎语,她不想这些影响他的未来。
这时候,她就像一位大姐姐一样的呵护着他。他很感动,生活就是这样,关上了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这次被人打,回家养病,却收获了这样一份感情。
这份感情促使他不断地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他忘不了她受的屈辱,这是家里人被别人欺负而无力帮助的软弱无能。他必须要改变这些。
当人有了动力与支撑的时候,爆发的小宇宙特别强大。
春水报考的岗位共有十三人参加考试,他抱着一丝希望百倍的努力,每天都在背,不停地写。背是背各种知识点,写是练习公文写作。
考试结果公布的时候,他被自己惊呆了,第一名,比第二名整整多出十分,可说是遥遥领先。他第一时候把结果告诉了嫂子夏莲。
她虽然也很高兴,倒很平静。她说还有面试呢,面试比笔试更重要,因为有评委,加入了人为的因素,不确定的因素更多。
春水虽然被第一名的结果骄傲了,说笔试占的比例更多,百分之六十呢,面试能差到哪里去。嫂子说好好准备面试,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
面试有什么好准备的,春水有些疑惑,不就是见个面看看人吗,他又不瘸不拐,五官端正,差不到哪里去。
参加面试的一共有五个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还有研究生呢,春水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是个异类。他们在一起互相询问着对方毕业于哪所大学,大学时的经历,春水都不能搭上话。
不过,春水并不怵。通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大学里没多少课可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找男朋友女朋友上了。
而且,看上去,春水最精神最结实。
轮到春水面试的时候,他走了进去,里面坐了一排评委,他按住自己紧张的心。说实在的,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
评委要他简单介绍下自己。
他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起打工的艰辛,说起开店的艰难,表示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公务员。
他以为这些与众不同的经历会让这些评委对他另眼相看。
确实,他们对他另眼相看了,不是高看他,而是轻视他。他是一个高中没毕业没上过大学的民工,大学本科文凭是自学考试得来的。
有人窃窃私语了,怎么民工也来考公务员了?
他们看到他很高的分数,心里打了问号,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怎么一个民工能考这么高的分?
有个评委不客气地问他:“自学考试听说都是用作弊来通过的,是吗?”
春水有些生气:“我不知道别人怎么通过的,我是靠认真学习来通过的。”
他的回答让一个评委动了心,说:“这样的年轻人不容易,值得鼓励与表扬。”一个坐在中间貌似官员模样的人说:“我们虽然在招聘中没有直接写明,但我们需要的是正宗大学毕业的,而且还要是211这样的大学。
什么211大学?春水有些不懂。
他不清楚这些评委不问一些与工作与农业有问的问题,却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揪着不放。
果然,有人问了一个让他头痛的问题:“听说你坐过牢?”
“我那不叫坐牢,只是在看守所呆了几天。”春水努力地解释着。
听说他在看守所呆过,一些评委就连连摇头了。春水不知道自己在看守所呆过的事这帮人是如何知晓的。
他有些垂头丧气了。
出来后,他把情况向嫂子夏莲说了,嫂子说,没关系,该怎样就怎样,这次不行再等下次。春水心里想,还有下次吗。这次已经做到最好了,还是这个结果。
嫂子说考公务员很复杂,不是简单地以成绩论高低的。春水问那用什么论高低,嫂子说除了成绩,还有背景关系,现在是拼爹的年代,靠个人的单打独斗很难出头。
他沉默了,曾经的豪情一下子化为乌有。看来要当官,连门都进不去。
嫂子说不用泄气,事在人为,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许多人都是考了很多次才成功的。她打听了一下,这次参加农业局的人员中,有一个是副市长的亲戚,本来想帮帮春水的帮的,可这小子后台太硬,关系太铁,一般人很难比得过他。
春水这才明白了,嫂子一直在帮自己。他还以为自己考了第一,牛气冲天的,没想到根本没啥屁用。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渺小与无力来。无钱无势,一切都无从谈起呀。还想为心爱的女人雪耻呢,怕旧耻没雪,新耻又添呀。
结果与预想的一样,笔试考了第一的春水还是无缘农业局的岗位,理由当然很多了,比如关过看守所,没有著名大学的文凭,但这些在招聘条件与规则里根本没有提起过。
他觉得自己是个陪考的,一大帮人都是陪考的,只为了让那个副市长的亲戚能光明正大地成为公务员。挫败感笼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