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舒趴在床上叠纸鹤。许久没叠了,一边回忆一边试着叠,几次后才叠对。管家替周伯彥求请,希望她去问古叶氏写那封信的人是谁。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她有点小苦恼,居然对着周伯彥大哭,实在是很丢脸。唉!当时哭的那么惨,觉得委屈的不行,过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哭的莫名其妙加神经。唉!这下可是彻底毁了她彪悍女的一世英名。
小鱼轻扣三下门框,“小姐,奴婢有事禀报。”
青舒数了数手边叠好的纸鹤,一共是七个,加上手里叠到一半的,八个。她慢悠悠地说道,“进来说。”
小鱼这才迈进内室的门,行礼完毕,回道,“小姐,关婆子刚刚来过,说是夫人病了,着急请大夫,急匆匆地走了。”
青舒头也不抬,“告诉管家,请周大夫。”
小鱼回禀道,“小姐,关婆子说,夫人不要看周大夫,说是要请镇东头的一位胡姓大夫。”
青舒冷哼一声,“就请周大夫。”
小鱼答应一声,出去了。
青舒越想越不对,坐起来,“小娟。”
坐在外间的小娟答应一声入内。
青舒便道,“你悄悄对管家说,查一查镇东头的胡大夫。”若是古叶氏还敢耍花招儿,那就别怪她下狠手。
小娟一走,青舒穿上绣花鞋下床,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确定没什么不妥,准备去看古叶氏。路上遇到摘红果的铃兰,青舒让铃兰放下篮子,跟着她走。
见到青舒过来,正准备倒洗脸水的关婆子赶紧把盆放到一边去,见礼,“见过小姐。”
青舒的视线落在关婆子身上,“夫人哪里不舒服?”
关婆子下意识地把右手缩进袖子里,“夫人早起时就说不舒服,吃过早饭便躺下歇了。两刻钟前一觉睡醒,夫人便说头痛的厉害,身上也软棉无力,怕是生病了,便吩咐奴婢请大夫。夫人这会儿洗过脸,精神了一些。”
青舒嗯了一声,准备进屋去。关婆子和铃兰赶紧过去,一左一右地掀了轻纱门帘。
青舒穿过外间,走进里间,就见古叶氏面朝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夏被,头发披散在头下的枕头上。她走到床前,对着古叶氏的背影说话,“娘可好些了?”
古叶氏不声不响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刚洗过脸的人,洗脸水都来不及倒就睡着了,谁信。青舒也懒得跟古叶氏一般见识,走过去,坐到了古叶氏的梳妆台前。看到梳妆台上摆的精致的首饰匣子,她这才想起,自己没收古叶氏手中金银的时候,倒是把它给忘了。她伸出手,用食指点了点上面的锁子,转过身看向床铺,就见古叶氏迅速转过脸去。
青舒无语,都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女人了,能不能有个成人的样子!能不能不要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这样搞笑!在原主的记忆里,将军爹在世时古叶氏是个挺温柔又挺贤惠的女人,为什么将军爹一死就变成了这么一个死样子?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吧!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沉默片刻,青舒用手指轻扣梳妆台,“娘,既然没睡,那就说说那封信吧!没有署名的那封,谁写给你的?”
古叶氏一动不动的,又开始装睡。
青舒自顾自地说道,“若我猜的不错,写信之人应是女子,而且是看不得娘好过的女子,对吧?”
古叶氏的背僵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说话。
青舒注意到了古叶氏的反应,“娘,你为什么不相信爹,却要相信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写给你的信呢?”
古叶氏霍地坐了起来,身体微颤,忿忿不平地冲着青舒喊,“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关婆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色慌张地进来,却见夫人怒瞪着小姐,而小姐一脸平静地回视着夫人。她进退不得,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青舒一摆手,“这里不需要伺候,下去吧!”
关婆子得令,答应一声,赶紧退出去。她觉得呆在外间也不妥,于是使了个眼色,带着铃兰出屋子,站到了文澜院的外头。
屋里,青舒诧异极了,没想到古叶氏的反应会这么大,真稀奇。“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爹对娘好,只疼娘一个,堂堂将军没有三妻四妾,一直只守着娘一个。天下间,怕是没几个富贵男人能做到。”
听了这话,古叶氏变得更为激动,“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他心里住着人,他娶不到心上人,退而求其次娶了我。他为了传宗接代才娶的我,你明白吧?”
青舒蹭地站起来,逼到床前,“你说什么?”
古叶氏害怕,直往床里缩,但并不改口,“他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才娶的我,他是混蛋,是混蛋。”
青舒一把揪住她的领子,“爹对你这么说的,还是别人这么告诉你的?说。”
古叶氏吓的身子一颤,就要哭。
青舒冷着脸命令道,“不许哭。”
古叶氏一个激灵,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忍着不敢让它落下来,更不敢看青舒的表情。她瑟缩着身子,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青舒再问,“到底是爹对你这么说的,还是别人这么告诉你的?说清楚。”
“是……”古叶氏吸了吸鼻子,“是,紫衣姑娘。”
青舒一怔,“紫衣姑娘是谁?”
娘是谁?”
“紫衣姑娘,她是萧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古叶氏说罢,趁青舒愣神的工夫,一把挥开青舒的手,躲到了床的紧里侧。
这怎么又跟萧贵妃联系上了。青舒愣了一会儿神,顾不得其他,爬上床去逼问古叶氏。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萧贵妃名蝶,当年她娘萧周氏看上了当时还只是校尉的古云虎,有意将萧蝶许配给古云虎。萧蝶的爹不愿意,萧蝶本人也不愿意,主要是觉得古云虎配不上他们萧家。萧周氏是真喜欢古云虎,早把古云虎的人品和底细打探清楚了,无奈一开口便被萧老爷否了,弄得女儿也不开心。萧周氏觉得遗憾,但也只能作罢。
不久,古云虎娶了坏了名声的古叶氏为妻,一得空便带着古叶氏逛京城,夫妻二人恩爱非常。贵夫人们嘴上说古云虎这对夫妻不要脸,指责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扯、搂抱,但在心里是既羡慕,又妒忌的。后来,古叶氏有孕,并生下女儿。这期间,古云虎并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纳妾或收通房。这使得京中各府夫人们心理严重不平衡起来。
萧周氏听闻古云虎如何如何的疼娘子,叹了口气。萧蝶默不作声。几个月后,萧蝶入太子府,从此踏上了争宠之路。而古云虎与古叶氏过着伉俪情深的恩爱日子,古云虎的官职也一阶又一阶地往上升。后来,萧蝶从太子府到皇宫,继续争宠,一路慢慢往上爬,封了蝶妃。
在古叶氏生儿子前,蝶妃的内心很平静;在古叶氏生下儿子之后,蝶妃的心里起了波澜,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军队得胜归来。庆功宴上,后宫妃嫔与武将夫人们同饮。避开人,蝶妃身边的宫女紫衣对古叶氏说“我可怜你”。
几日后,太后娘娘召见五品以上武官的夫人,古叶氏也在召见之列。蝶妃笑吟吟地邀请古叶氏到御花园赏花。古叶氏花没看到,却看到了古云虎与长公主站在花丛中谈笑风生。这下,古叶氏无心看花,向蝶妃告罪,准备离去。紫衣送古叶氏,并对古叶氏说,“你只是他娶来传宗接代的,唯有惊才绝艳的那人才是他心中想娶而不得的女子。”
古叶氏猜到这是蝶妃妒忌她的好命而设下的局,可仍然心下不安,很想找古云虎对质,却又没有那个勇气。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有天半夜里长公主的亲信跑来求援,说是长公主被歹人挟持。古云虎二话不说,深更半夜带了人手出去,第二日傍晚十分才回来,并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古叶氏原本不信那紫衣所言,经此一事,她信了。她想和古云虎吵、想和古云虎闹,刚开了个头,却来人叫走了古云虎。古云虎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
古云虎回来,相安无事几日。古叶氏想好了,想和古云虎好好谈谈,却不想古云虎再次出征。最后,古叶氏在家信中几次试探古云虎无果。一日,古叶氏抱着未满周岁的青阳到寺里上香还愿,巧遇紫衣。
此时的紫衣已经被放出宫,不再是蝶妃面前当值的宫女。紫衣上前搭话,逗弄青阳之余,笑吟吟地说青阳长的真像长公主。
古叶氏当时变脸。紫衣却悄声说要告诉她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关于长公主和古将军的,并说下时间、地点,让古叶氏想知道就过去见她。
古叶氏按捺不住,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见面后,紫衣骂她傻,说她养了近一年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生的那一个。紫衣还说,以前坊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长公主与他人有染的传言为真。长公主怀了别人的孩子,躲起来生下孽子后不忍掐死孽子,便将孽子交给古将军养。巧的是,她在长公主产下孽子的当天夜里生产。于是,古将军便换走了她的孩子,把长公主产下的孽子放在了昏睡的她身边,李代桃僵。
古叶氏游魂一般回府,盯着小床上咿咿呀呀的小小的青阳,越看越不像自己,小眉毛、小眼睛、小嘴巴越看越像长公主。她差点当场晕厥。之后数天,她不时盯着青阳发呆,无论如何从青阳身上找不到与自己相似的地方。自此,她再不肯抱青阳,恨不得摔死青阳。可她不敢,因为青阳是长公主的孩子,长公主又是皇帝最看重的人。
古叶氏本来是想等古云虎回京后逼问亲儿的下落的,可不曾想古云虎死了,长公主失踪了,她不知道找谁要亲儿,她知道这个秘密不能对别人说,她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彻底找不回来了。她的后半生无望,她只想得过且过。
青舒老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娘,你不相信爹,却去相信一个只见过几次面,连底细都没有摸清的女人。娘,你……”她说不出口,她真的真的很想骂亲娘一句白痴加二货。她是不知道长公主长成什么样,可青阳的长相随爹多一些这一点,她还是敢肯定的。青阳的眼睛是和古叶氏不一样,可笑起来的时候同样眉眼弯弯的。这一点,他们姐弟随了古叶氏。其他的,比如鼻子、嘴巴和耳朵,还有脸型,青阳活脱脱是将军爹的翻版。
她家亲娘的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连儿子的长相随了丈夫的事实都看不出来!这么些年要死不活的,原来是她自己白痴加二货的结果,真是极品中的极品,不服不行。
这下好了,别人口中的孽子及古叶氏心目中的孽子终于现形了。搞半天是被自己亲娘否定了的青阳。
古叶氏反驳,“娘有眼睛看,自然知道谁的话真,谁的话真,谁的话假。”
青舒抚额,“娘,你确定小阳长的不像爹?”她的娘啊,还说自己有眼睛看,看出屁来了,有眼无珠,长眼睛还不如不长眼睛了,极品。
古叶氏立刻回道,“不像,哪里都不像。”
青舒抽了抽嘴角,“那么,那封信是紫衣姑娘写的了?”遇上极品白痴,千万不要想着让白痴变聪明,只能随其继续白痴下去。
古叶氏点头。
青舒从白痴娘的床上下来,摇着头出去了。见关婆子等人都站在院门外等,扯了嘴角问,“周大夫可到了?”她娘亟需大夫,只是大夫够呛能治白痴病。
关婆子回道:“到了,正在内院外候着。”
“请周大夫进来为夫人问脉。”青舒吩咐一声,转身又进了屋子。她得盯着点极品娘,省得极品娘因为没请点名的大夫而闹事。她刚进院时,虽然关婆子把手藏进了袖子里,可她还是看到了关婆子手背上新鲜出炉的抓痕。总不会是关婆子自己抓的,那么人选不用他想,肯定是古叶氏干的。
周大夫进来时,关婆子已经放下了床幔,只让古叶氏伸了手腕出来。周大夫坐到小娟摆下的绣墩上,安静地诊了会儿脉,说道,“夫人没什么大病,只是身子虚些,每日出去多见见风定有助益。”他的话翻译出来,就是说古叶氏太懒、太宅了,只要古叶氏肯多动动,多晒太阳,再干点活儿,身子肯定不会这么虚。
古叶氏自然不爱听,“本夫人头痛、浑身泛酸,岂是你一句身子虚些能糊弄的。”
周大夫立刻从绣墩上站起,“在下才疏学浅,没能诊出夫人的病痛,请夫人恕罪。”
古叶氏,“你知道就好。”
青舒从旁插话,“周大夫,我娘需要吃药吗?”
周大夫迟疑,“这……”病人不服他的问脉,他如何开方子。
古叶氏却道,“他诊不出病症,哪里需要他再开方子。去请镇东头的胡大夫,听闻胡大夫医术高明,请他一试。”
青舒当没听见,笑吟吟地说道,“周大夫,开方子吧!我娘近日有些心火难下,方子里加些黄连不知妥不妥当?”
周大夫一怔,发现床幔后的古叶氏居然安静了下来。他心下诧异,又见青舒笑吟吟地等着他的回答,他便鬼使神差般地答道,“妥当。”
青舒又道,“麻烦周大夫再给开一瓶伤药,府里有下人被猫抓伤了手背,不涂药怕是不妥。”
低垂着头站在旁边的关婆子听了,霍地抬头,却又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安静地站着。
等周大夫开好了方子,青舒亲自送周大夫出门。而床上躺着的古叶氏,脸憋的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夏被,典型的敢怒不敢言。
为了好好治一治古叶氏,青舒一直坐在古叶氏房中,直到药抓回来,熬好。她亲自端了药碗给古叶氏,“娘,药要趁热喝。”
古叶氏敢怒不敢言,盯着药碗不动。
青舒又道,“娘,常言道良药苦口。这黄连可是好东西,苦是苦点,可它能治病。娘,为了把病治好,咱们要忍得苦。”
古叶氏一脸凄苦地接过碗,喝掉碗中的药,毫无形象可言地漱口七八遍,再次面朝里躺下,留背影给青舒。
青舒笑吟吟地嘱咐古叶氏好好休息,满意地走了。回到房中,她提笔,在纸上写下:萧贵妃身为蝶妃时身边的一等宫女,紫衣。
她吹干墨迹,把纸叠好,交给小鱼,并吩咐小娟和小鱼一起去把纸条亲手交给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