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白昼,破晓黎明。”青歌喃喃地念了一句照明咒语,将法杖举高,让白光能照射到更远的地方:“跟上我。”
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让华色留守后方她一人出来打探情况的做法了。如果皇家学院里有一门课叫追踪,那么华色完全可以在这门课上拿个满分。
华色紧紧握住青歌的手,另一只手颠了颠肩上的包袱:“放心吧,这次我把我能做出来的所有药剂都带上了!”
“嗯。”青歌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第一级阶梯:“真乖。”
在她们平安无事地爬到了大概有一半的高度的时候,一阵淡淡的烟雾慢慢地弥散开来,青歌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然后试图将它们驱赶开,无果,烟雾就好像认了主似的,不停往两人身边聚集。
术业有专攻,华色拈了一张长长的纸条在烟雾里过了几遍,然后对青歌做了个疑惑的手势,率先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无毒,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青歌下意识地就要动用风行术,却发现周围的气流开始不听她的使唤了:“往上走,速度。”
越往上走,青歌的法杖头上放出的光芒就越微弱,她明确地感受到,对周围事物的操控程度都变弱了,几乎调动不起那些本来十分顺从乖巧的元素粒子,来完成一个哪怕十分简单的照明术。
“少君侯,看我这里。”华色唤了她一声。
青歌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华色高高举着一个花苞状的水晶瓶子,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淡橙色液体,那些液体在瓶盖打开之后就化作了雾气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在冒出瓶口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明黄色的温暖的光源,把华色线条柔美的脸都照亮了。
暗影重重,前路不明,可是就在这座已经荒废了多年的塔里,在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的时候,终于有人追上了她的脚步,与她并肩同行,为她带来了一束纯澈的、明净的光芒——
“看我这里。”华色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因为能帮上青歌的忙而十分开心的缘故,她的眉梢眼角都噙着满满的、温柔的笑意:
“我为您照明。”
越往上走,雾气就越稀薄,青歌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在试图用所剩无几的力量来调动气流,将雾气从自己的身边驱散开来。
“你觉得这些雾气的成分是什么啊……”青歌下意识地就想跟华色说话来减轻压力,结果话音未落,她就骇然发现——
自己的手里空了!
“华色?华色!”她向身边的空气里猛捞了几把,发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仿佛那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你去哪儿了?”
无人应答,只有那个水晶瓶子留下的光芒还在照耀着这方寸之地,然而就连那些光芒都被局限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完全扩散不出去,周围一片黑暗,就好像周遭的时间被猛然停滞了一样。
“华色是谁啊,青青?”一个嘶哑的声音紧贴着青歌的背后响了起来,满浸着深深的怨毒和不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长得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啊。”
青歌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这个声音在很久之前,还没有这么嘶哑这么难听,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磁性而清朗的声音在难得清醒的、不酗酒的日子里,为她唱过童谣,念过诗歌,陪伴着她从牙牙学语直到她开始懵懂记事,然后所有的苟延残喘下的温情与爱护,所有的伪装与面具在那一年尽数剥离——
“父亲。”青歌转过头去,和一个沾满了陈年血迹的、悬浮在空中的头颅对了个正脸,面如寒冰,目光冷冷:“别这么叫我。”
“小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跟我亲了啊……”青岚的头悬浮在空中,挣扎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只不过你这么多年来,就一点儿也不内疚么?”
“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儿么?还记得……”青岚的头颅猛然间凑近了她的脸,冷笑道:
“还记得当年死在你手里的可怜的老父亲么?”
青歌二话不说,倒提枫木法杖就是一个突刺,尖利的尾部素来是起到支撑作用的,在她的手里就成了无往不利的长/枪,险险从那颗人头边上擦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素来行公正事,走光明路,有什么好内疚的!”
“您的音容笑貌,青歌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刻或忘!”
青岚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似的:“公正?青青呀,你真的敢说自己公正么?”
“你当年那么急着杀死我,真的只是为了保全我的尸身,要为那些失踪的流浪汉们讨个公道么?”
青歌冷笑道:“不然呢?”
青岚有着一双与青歌十成十相似的翠绿的眼,闻言笑了起来,依稀能看出当年身为剑法双修的法师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难道不是你怕我修炼死灵魔法而受牵连么?”
“绿野长秋是什么人呀,头发长见识短,要是让她听说了‘星辰海’青岚修行死灵魔法一事,怕是当场就要吓得发令,将青之一族全体贬谪了罢?”
他陡然暴喝一声:“你就真的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是一个公正处事的人么?”
顿时身边的环境都在一瞬间变幻了。青歌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丽都的贫民窟之中,倾听着周遭人们的窃窃私语。
“绝对公正?别开玩笑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她也就真敢说自己做出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绝对公平的么?”
“就是啊,八成只是个噱头吧。”
“别这么绝对,不是还有传说中的‘公正身’的存在么?要是‘公正身’真的在这第一位女性少君侯身上的话,那么她也有资格自称‘绝对公正’了哦。”
“笑话!纵观古今,哪一位七圣物的持有者不是在漫长的抗争之后获得了圣物的认可的?哪一位被认可了的大能者,不是在上下求索多年之后才被承认了的?”
“就那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敢自称‘行光明道,为磊落事’?咋不上天呢?”
青歌听着这些满含恶意的话一股脑儿地向她涌来,顿时觉得自己那掩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慌被猛地翻了出来曝晒在阳光下,那些担忧与不安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混杂成了一句话,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内心——
你怎么就敢说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公平的呢?
你以为自己已经很公正了,所以你就真的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了吗?
画面一转,她又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皇城之中,周围是一堆正在提着箱子的少年少女,一看就是在皇家学院开学的时候正要去上学的年轻人们,然而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同一件事情:
“青族少君侯原来真的是个姑娘啊?”
“不不不,只有这一届是,青岚督伊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男孩儿,要不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姑娘去做少君侯呢?”
“她当年闹的事儿那么大,以后谁敢娶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
“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青族第一位女性少君侯?就是个笑话!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做少君侯呢?”
“玫瑰骑士们也是异类!”
“女性怎么可能做少君侯——”
“她不会成大器的!”
天旋地转。
其实这些满含恶意的话语,她不是没听过,可以说,只要有心,哪里都能听见。可是像这样一连串地涌上来,形成一股满含恶意的洪流将她淹没可是头一遭,过了,真过了。
青歌几乎站不稳,踉踉跄跄地险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死命握着枫木法杖才险险撑住身体。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刚缓了口气,就感觉嗓子眼里漫上一股腥甜的气息!
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犯!她在心底把自己金气缠身的老毛病诅咒了一万次,身体却不听使唤,愈发无力,眼前开始出现斑斓的光点,耳畔一阵轰然鸣响,而青岚那满含讥笑的声音也就更加模糊了,然而那其中满满的恶意是无法忽略的,几乎要在她心上戳出个窟窿来:
“你在害怕什么?你还是在害怕自己处事不够公正对吧?”
“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呐!”
青歌却在一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您怎么知道我害怕的是这一点呢?”
青岚嗤笑道:“要不你还能害怕什么?”
“我从来没有将我的顾虑与担忧,诉说给任何一个人听。”青歌握紧了手中的法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冷定的、残酷的意味:
“既然没有人知道我的苦痛与忧虑,那么你就——”
“不是人!”
对周围的元素调配力尚未恢复,连个照明术都使不出来的青歌,当机立断就舍弃了法杖,从怀中擎出一把秘银匕首,上面镶嵌着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绿宝石,正是当年赶赴奥罗的舞会时,她随身携带的那一把!
这种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不知道被苏珊诟病了多少次,说名门贵女根本用不着这玩意儿,然而她依然没有改掉自己的习惯,并在这蛮荒之地、极北荒漠,成功地让这把匕首终于派上了用场,狠狠地向着青岚的头颅正中心刺去——
“砰!”
白光大作,伴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炸开的巨大的声音,狠狠地扰乱了一把人的视听,青歌努力地眯着眼想看清周遭的环境,却在看到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在了什么地方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秘银的匕首,直直插在一架天平雕塑的中间,几乎要把这架天平给劈成两半了!而刚刚那一番幻象,正是这个法阵的作用,法阵的布局方式与当下“人之纪”的法师们的习惯截然不同,选择了这座天平的雕塑作为中心之眼,威力更强,却也更容易攻破!
青歌惊疑不定地放开了手中的匕首捡起了法杖,低喘了好几口气堪堪缓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石像,说出了那个几乎已经湮没在历史中的名字:
“命运之神阿芙亚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