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长廊九曲连环,紫藤花正开得烂漫。
一位赤金色长发的女子正伏在桌案上看似小憩,然而她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露出了一丝清澈的绿色,一看就是装睡,而且还是很有经验的那种。
“青歌?”旁边的黑发女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人说话。
“你怎么就又睡着了呀……”黑发女子抱怨归抱怨,然而她的语气还是温柔的,而且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宠溺:
“也不怕着凉。”
她起身拿了件黑色长袍,正要给青歌披上的时候,本来装睡装得天衣无缝的女子猛地就睁开了眼,露出一双明澈的、没有丝毫困意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又在偷偷看我,看,被我抓了个现行吧!”
青歌捉住了她的手,轻轻触碰着她的指尖,笑了起来,靡颜腻理,朱唇皓齿,那一瞬间容光照人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华色啊华色,真是的,我又不是不让你看——”她欺身上前,十分自得地笑了起来:“看我好看吗?别客气,随便看。”
华色红了脸。她肌肤白皙,虽然及不上青歌十分之一的妍丽,可也称得上清秀可人了,一红起脸来整个人就都显得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好看,青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青歌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华色是在回答自己的那一句“好看吗?”,不由得欣喜地笑了起来,用脸颊亲昵地摩挲着华色的手,几乎整个人都赖在华色身上了。
华色抱着青歌坐在白玉长廊下,阳光透过紫藤的缝隙照到她们身上,晒得人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干,也无非青歌会睡过去了——虽然有八成是装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其实我一直注视着您,从您还是少君侯的时候到如今的殿前大公……
这么多、这么多年。
“呜————”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满载皇家学院新生的专用列车缓缓驶入车站,外面蓄势待发已久的小贩们顿时像炸了锅一样一窝蜂涌上前来,高举着手里的商品舌灿莲花:
“大人,这是上好的黑檀木做的法杖!聚气凝神,还有助眠的作用!入学考试用了这个绝对是如虎添翼哪!便宜卖了便宜卖了,只要五个金币!”
“大人,这可是上好的绿松石镶嵌的戒指!只要开考前在里面注入足够的魔力,考试的时候一阶法师也能发挥出三阶的实力,进入一等金星班简直轻而易举!”
多少新生都是从偏远的边际城市被突然选拔上来的——只因为魔法天赋百年难寻,乍然被尊称了法师专用的“大人”这个称呼不由得有些局促有些紧张,更多的是飘飘然的自得情绪,小贩们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肥羊,正隐秘地私下交换得意的眼神的时候,蓦地从某个看起来空荡荡的车厢里传出个声音,清脆而好听,一看就是已经瞅了半天的戏了,完全不给任何人面子:
“哎呀,几根破木头和小石子儿竟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闻所未闻的黑心商贩和见所未见的冤大头……本侯今日看了场好戏呢。”
车站前一秒还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在这个声音传出来之后,以这节车厢为中心,霎时扩散开来一圈诡异的安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路人在短暂的交头接耳后瞬息间便归于沉默,多少双眼睛盯着紧闭的车门一眨不眨,生怕错过这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的不知哪一位少君侯。
奥斯曼帝国,自建国以来,皇帝便从五大名门的嫡长子继承人——少君侯中甄选而出,余下四位各任家主,共商国是,可以说,只要是少君侯,那么不管他日后能否称帝,都是值得巴结、值得交好的一方人物!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之后,车门被打开了,滚出一卷长长的、柔软的地毯,金色的毯子织就了赤红的莲花纹样,华美精致。穿着金贵的龙皮靴的脚一步踏在上面,黑色校服袍子漾出和缓的弧度,阳光直射下能看见衣摆边缘绣的秘银纹样。和那些平民学子的校服大有不同,可谓是一衣千金。
男子在太阳的直射下略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人们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极其澄澈的海蓝色。他抬起头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胸前蓝色五芒星徽章闪烁,那是水之属性法师的标示,随即向车里笑着扬声问道:“青歌,你怎么不下来?”
嗓音低沉优美宛如海妖啼鸣。就像他伸出的手一样简洁而有力。
青族少君侯!稍稍有点见识的人们发出了高高低低的抽气声,互相压低了声音询问,可是那位自幼娇养于深闺,却不落修行,天赋惊人的年少法师么?可是那位“十年不让天恩,半分不落凡尘”的少君侯么?
青之一族,自奥斯曼建国之时就存在了,不仅其第一任家主在建国之初的征战里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在数百年后,人才辈出,不仅没有被历代皇帝打压下去,反而自成一方势力,与宫闱之中的皇族们遥遥对峙,为五大名门之首,帝都的无冕之王。
——从刻着密密麻麻的减震符文的车门后,缓缓地伸出一只纤长的、欺霜赛雪也似的手,十指纤长,宛如春葱。
然后,被一直娇养在名门深闺、人们素来只闻其名不得见其人的的青族少君侯,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的头发是极其热烈的红色,用一根编织着白色宝石的金色发带高高束起,其间隐隐有赤金光华流转。樱色的薄唇紧抿,老人们素来爱说嘴唇薄的人性子凉,不念情。深绿的眸子微微挑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堂皇而威严的大气。她穿的黑袍并没有什么华美的、繁琐的装饰,只是用最普通的布料做了合身的剪裁,可是就凭这一张脸,素净与端丽并存,威严与静谧同驻,配上她那年轻的无冕之王的尊贵身份,便足以媲美任何一件美衣华服。
“塔斯克,我们走。”她将手里的暗红色木杖重重顿在地上,深绿色、宛如古木之森般葱郁的眼睛扫视过全场,一种不可言明的压迫感随着她的注视传达到每一个角落:“我记得皇家严令禁止在新生入学之际向他们兜售歪门邪道的玩意儿。数年未回帝都,风气倒是愈发乱了。”
褐发男子微微露出点促狭的笑意,随即二话不说提起他们的行李便往外走去,人们纷纷忙不迭侧身为这对帝国最尊贵的未婚夫妻让路,偷抬起的眼里是满满的憧憬与好奇。
无冕之王青族少君侯,青歌;海上霸主马尔斯家少君侯,塔斯克。
“下一个——”在目睹了无数所谓“天赋过人”的学徒释放出来的小火球小水珠小土块之后,皇家学院第一法师戈林不禁有些心力交瘁,心想着这就是今年选拔/出来的苗子吗简直烂的一比,有气无力地翻着手里的名单:“塔斯克·马尔……马尔斯?”声音骤然拔高,乍惊还喜。
哦哦太好了终于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师了!来吧这位年轻英俊的少君侯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戈林兴奋地抓紧了手中的测评名单和成绩记录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上前,湛蓝的眼睛里是温柔宽广的包容之意——不愧是四海之子!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漫长的吟诵声结束后,别说水龙了,就是空气里半点湿意也没有,塔斯克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对着尚未回神的第一法师兼考官说:“我弃权。教授您看哪,我明显是个剑士。”
正想着“不不不少君侯怎么可能不会魔法呢难不成真的是个剑士不对啊他胸口有五芒星的”的戈林教授,脸上如魔似幻风中凌/乱的表情尚未收好,便听到一声极为清晰的冷笑:“呵。”
一直事不关己的,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之外的青歌抬起了头,深绿的眼睛一瞬间锐利无匹直直刺进他满含伪装的湛蓝的眼底:“马尔斯,你是要做临阵脱逃的懦夫,还是背信弃义的叛徒。”
“吾爱,你何其残忍。”风度翩翩的少年执起她的手轻落下一吻,优美的嗓音是蛊惑人心的利器,骗得过天下众多女子为他辗转反侧一见倾心,却完全骗不到这位年少端丽的少君侯半分:“事实就摆在这里,我没有魔法天赋,我只是个普通的剑士。吾爱,唯望数载之后你我重逢,切记向我道一声‘珍重’。”
下一个演示的便是青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展示台,与塔斯克擦肩而过之时听到一声极低的嗤笑:“青歌,你真好骗。”
青歌曳着黑色的长袍,缓缓走上台阶,单身一人站在展示台上时,看着自杖端喷薄而出的熊熊火龙和底下其他学子的艳羡之色,耳里听得是戈林法师的惊叹与赞美。她只是在心里漠然地想道——
从此,你又要一个人了。
耳畔恍如千古长风掠过,心底一片荒芜,周遭所见所闻仿佛进不了她心里半分。未成人,声色犬马尽尝,未成人,背叛离乱早经。青歌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这么孤独。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却始终不曾弯下半分,深绿的眼里高燃着骄傲的、不熄的烈火。
“青族少君侯这是……被抛弃了?”
“马尔斯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给青族少君侯甩脸色看!”
“嘘,别说话了,她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
正在低声八卦着的众人一惊,向着青歌所在的展示台转过去,却正好看见青歌从法师长袍的袖中掏出个窄窄的卷轴,一抖开,两手微微使力——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伴着细碎的撕纸声,塔斯克·马尔斯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青歌,却只见容色昳丽的少女双手一振,顿时漫天碎纸洋洋洒洒,就好像落了场终年不化的雪,慢慢地凉透了他的一腔热血:
“塔斯克·马尔斯,婚约就此作废,你竟然连个法师都不是的话……那么本侯也就不稀罕要你了。”
公元420年,青族与马尔斯的两位少君侯结伴远离领土,进入帝都皇家学院进修。在入学当日,塔斯克·马尔斯抛弃身为水属性法师的身份转而修行剑术,公然与青歌决裂,青歌少君侯寸步不让针尖对麦芒,当众撕毁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