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云特意给程迦艺制造的昏暗环境,很好地延长了她的睡眠时间。 可是宿醉还是让初醒的她觉得脑仁一阵接一阵得疼。她拿掌心揉着太阳穴,使劲清醒了一会儿,才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个灰蒙蒙的阴天,所以看不出时辰。
她回头在床头柜上搜索到电子钟上亮着的数字“o4:21”,接着又看到了数字前她自己的手机。她走过去拿起来,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手机下面压了张小小的白纸片,是叶卿云留的电话号码。
她望着纸片呆,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儿时的课堂,同学们乘着老师在黑板写字的间隙,偷偷地用纸条传递消息。我约你放学去书店买漫画,她和她说隔壁班的男同学像是喜欢上了我们班的谁谁谁,某某老师厕所出来忘记拉拉链,昨晚放的动画片里新出场的角色帅得无法无天……少男少女总有许多说不完的懵懂暧昧悄悄话……
他的字迹还是那么苍劲有力,可比起儿时,又像是多了一份从容洒脱。
她把纸片揣进兜里,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去,却看到不远处的书桌上,手机充电器安静地躺在深色的木桌面上。宿醉不想动弹的她,于是心情大好地给手机接上电,找来遥控器又窝回床里去。
认认真真找了个播着电影的频道,努力集中精神想看进去一点儿什么,可画面和声音却像两个吵架的小伙伴,总不能一道儿进到脑子里。
程迦艺看得费力而错乱,扯了扯被子,想着光和音什么时候差那么多了,视线又不经意落到了前头的沙和茶几上。
隔着沙背依然能看到一地狼藉,白色被褥在地上拖着个角儿,绿色的空酒瓶子横七竖八散在茶几和地板上。程迦艺叫来服务员收拾房间,手无意识地伸进兜里摸了摸写有叶卿云电话号码的纸片。
他还真是乖乖地睡了一晚上沙,想到他一八几的身高屈就在沙上不能完全伸展开的模样,程迦艺就觉得特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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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起来去开手机的时候,程迦艺已经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觉。梦里重叠了刚才电影里看到的画面,化身成机械女战警,奔跑杀敌……醒来分外腰酸背痛。
晚上8点多了,叶卿云还没有回来,她想着打个电话问问。结果一开手机却先看到了舒航的微信。
“宝贝,对不起,是我玷污了你完美的爱情,我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程迦艺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很久很久,把舒航的话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去,却又好像一个字也没有进到脑子里。
舒航诚然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轻微的完美主义里将“爱情”这件事看得最深最重。简单的一句话就揪软了她的心。
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淌满了她的面颊,她把膝盖曲起来,用双手紧紧环住,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回忆像电影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播放。越甜蜜越惹人心碎。
海滩边,第一次独处,他小心翼翼地给她塞a1kman的耳塞,因为紧张和羞涩,注意着不敢碰触她的脸,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耳机塞稳了。
夜间互通电话的时候,他声音不自然地问她说:“我以后可以碰你么?……塞耳机的时候,怕碰到你,塞起来特别困难……”
程迦艺羞涩地回应一个“嗯。”
舒航却得寸进尺道:“那如果我说,我想亲你的话,你会拒绝么?”
……
那是他们的开始。
中间又过了一遍他们的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牵手还是在那个海滩,第一次坐他骑的单车,是暧昧地被环在前杠上,第一次去他家里有了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隐约记得好像是个恐怖片吧,让原本从来不看恐怖片的她,一边害怕着,一边又爱上了那种惊悚刺激的感觉,第一次亲吻是在好朋友家的地下车库里……
然后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夜。
舒航喝醉了酒,她搀着他从酒吧往停车场走,一路上他都稀里糊涂地说着情话。
早春的风在凌晨时分还有点凉,路过河岸风大的地方,她被吹得一个哆嗦,忍不住松开他,将披肩裹裹紧。
然后他就落在了后面,然后她听到他从背后高喊的一声“我爱你!”
她微笑着回头,他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摇摇晃晃着过来搂住她的腰。
可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敏锐而不可理喻。她从来不翻他手机的,这次回到家里却鬼使神差乘着他睡着,翻出他的手机看。未读的一条新微信是一个陌生女子来的,文字消息“我也爱你~”。
程迦艺看到那条微信时,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最后她是怎么点开了上一条出去的语音消息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可是他高喊的那句“我爱你”却确确实实真真切切被收录在那个冰冷的机器里。
她觉得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她也不知道自己呆坐着反应了多久,眼泪湿了干,干了又湿,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她回头看一眼安睡在床上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男人,终于收拾了行李,连夜逃走了。
……
不知道哭了多久,程迦艺终于冷静下来,抬起头来拿手背抹干眼泪,然后在口袋里摸叶卿云留的纸片,因为情绪还有点不稳,意外摸到了另一个口袋里的泡泡浴球。昨晚为了节约时间,改了淋浴,这个小球就被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她盯着白乎乎的小球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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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凌风的叶卿云在婚宴上的一番致辞给来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mc东道主的伴娘伴郎团得知他还是单身,就对他格外热情。连照顾长辈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没能让他从热闹里脱身。此刻正被拉在kTV里猛灌酒。
可他其实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怕错过了程迦艺的电话或短信。然而到晚上1o点多了,还是毫无她的消息。
叶卿云又一次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时,竟不小心被一个伴娘靠过来抢了去,她应该观察他一会儿了,语调嗔怪地埋怨道:“手机有什么好看的,来跟我划拳吧~”说着,还把他的手机藏到背后去,用屁股小小地坐到一个角。
这样的姿势让叶卿云没法直接抢回来,他有些急了,愠怒道:“快还给我!”
伴娘不肯:“跟我划拳,你赢了就还给你,你输了……今晚就陪我~”
叶卿云没料到她会如此主动暧昧,竟不知道该怎么接。好在这时候手机震了起来,伴娘从屁股底下拿起来看到聂双双的名字,只得不甘心地递回去给他。
叶卿云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将手机举给里头看起来最有领导统筹气质的人看,示意自己要走了,又礼貌地向大家伙儿自罚一杯,才终于不失风度地退出了包厢。
聂双双是猜着需要给叶卿云解围的,所以这个点上给他打了电话,他们没讲几句就互道晚安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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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有程迦艺的消息,让叶卿云隐隐觉得寂寥,他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打车回酒店。
睡眠不足,喝混酒,吹冷风,让他在抵达酒店的时候,竟有些醉意了。酒劲儿上了头,步伐都不太稳。他晃晃悠悠地开了房间门,直接冲进浴室里往脸上泼冷水。
甩了甩头,叶卿云直起身子开始脱衬衫,扣子解到一半,他却突然顿住了。刚才甩头的时候眼角好像瞟到了一点粉红色,他定了定神,往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瓷白的浴缸里,一池子柔软绵密的白泡泡,一对小膝盖和程迦艺表情惊诧的小圆脸朦胧在袅袅的雾气里。她粉红色的浴袍挂在一旁的挂钩上。
叶卿云的酒意猛醒了一半,红晕却从脸颊一路染到了耳朵根。热气蒸得他蠢蠢欲动,程迦艺尴尬地从水里抬起右手指了指门:“浴室门锁坏了。”
“哦。”叶卿云往上把衬衫扣好,不好意思地走出浴室带上了门。
心里想着:她没有走,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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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艺迅地洗完澡出来,从墙壁拐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往里望。叶卿云正斜靠在床上微翕着眼,听到动静迷糊地睁开来,视线恰巧撞在她脸上。
程迦艺像个做坏事被当场抓获的小孩子,垂着头扭捏地走出来:“你喝了很多酒么?”
“嗯。”声音懒懒的。
程迦艺去吧台泡了杯红茶端给他:“醉了?”
叶卿云接过水杯,声音带了点儿笑意:“好像有点儿。”
“那你早点休息,我回去啦。”说着,程迦艺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转身准备走。
脚步还没迈开,手腕就被抓住了。她回头看他,他眼眸深深地回望她:“陪陪我。”
“呃……”十一年的恋爱可不是白谈的,男人眼中的危险气息,程迦艺能轻易读得懂,她眼神躲闪着,呐呐地道,“孤男寡女的……”
叶卿云看着她瞬间羞红的脸,心情竟莫名变得特别好,正忍不住想逗逗她,却看到她一双大眼睛外头,眼圈格外红红的,还有点肿,于是心疼地问:“哭了?”
程迦艺慌乱地摇摇头。
叶卿云松开她的手,视线也恢复了清明,淡淡道:“我没喝醉……昨晚我陪了你,今晚换你陪我,扯平。”
“哦。”程迦艺又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拉了他一把,说,“那你快去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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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卿云冲了个凉水澡,酒是醒了一大半,裹着酒店浴袍走出来,看到程迦艺正坐在沙上吃炒饭。
暖黄的灯光下,她一抹软乎乎的身影捧着个白盘子,动作呆萌地扒拉着饭粒,让他觉得分外安好。
许是到了快3o的年纪,周围人大多都有了伴,让他这个单了很多年的人,未免也觉得一些寂寥。只是房间里多出一个暖色调的温软人儿,静好地坐在那里,也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温馨。
晚饭吃得不多,大部分是在喝酒,所以此刻的叶卿云看着那盘子炒饭,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大方地走到程迦艺身边坐下,也不顾她诧异的眼神,从她手中抢过盘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程迦艺愣了两秒,吃惊地瞪大眼睛,一副不甘心的模样,伸手就去抢盘子。
奈何女人的力气远没有男人大,她抓着盘子边,用力扯了好几下都没有扯动。气鼓鼓地正要抱怨,一张口,叶卿云却把一勺子炒饭塞进了她的嘴巴里。她呆呆地嚼了两下,他又拣了个大虾子塞给她,声音特别低柔地说:“这个是什么炒饭?挺好吃的,再叫一份吧。”
“呃……好像是叫潮州海鲜炒饭吧……那我再去点一份……”说着,程迦艺自觉地跑去播点餐电话。末了,又雀跃地从小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出来。紫色的一罐夹在臂弯里,大红色的一罐被紧紧握在左手中,她歪着头,用力用右手拉拉环,可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打开。最后只能递给他,怯怯地说一声:“帮我开一下。”
就像初中三年,她的每一瓶水都是他拧开的一样。后来……大概都是舒航了吧……
叶卿云的心钝钝得疼了一下,忍不住问了从凌晨开始就一直盘旋在脑海的问题:“我记得你和舒航高一就在一起了,你说你们十一年……什么时候分手的?”
程迦艺喝饮料的动作明显僵了僵,含糊道:“去年三月。”
叶卿云:“一年多了,还疗情伤?”
程迦艺:“不知不觉就一年多了……”
叶卿云:“会原谅他么?”
程迦艺转过头来,神情古怪地望着他,声音幽幽地:“假如你刚订婚两个月,却现对方出轨了,你会选择原谅她么?”
叶卿云:“……”
他一时答不上话了,忍不住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肩窝里,动作异常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脑。程迦艺也没有抵抗,柔顺地伏在他的肩头,任他揉乱她的长。可是先前哭多了,现在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并没有多余的眼泪,倒是让这柔软的氛围像是少了点儿标准的点缀。
他们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门铃响起,海鲜炒饭被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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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睡床,我睡沙啊~”程迦艺一边拿勺子将一半的炒饭拨到叶卿云的盘子里,一边语调温和地说。
叶卿云:“一起睡床。”
程迦艺:“……”
“怕我?”略略的挑衅。
程迦艺:“……”
“那一起睡床。”恣意的无赖。
程迦艺却忽然歪了歪头:“你说,总不能因为我的住宿费是赢来的,我就把那么好一个大房间搁置着不用吧?……一会儿我还是回去一个人睡比较好,也不在你这儿占沙了。”
叶卿云继续无赖:“那你退了房,搬上来吧,省点钱。”
程迦艺:“……你肯定是喝醉了,原来你喝醉酒喜欢说胡话。”
叶卿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知道你喝醉了喜欢干什么么?”
程迦艺:“嗯?”
叶卿云勾起了唇角:“你知道你昨晚干了什么么?”
“什么?”程迦艺突然紧张起来,她好像确实有点儿断片。
叶卿云搁下炒饭盘子,学着她昨晚的样子,跨过一条腿,跪在沙上,双手撑在沙背上,将她圈在中间,正面对着她。因为个子太高的关系,调整了一会儿姿势,才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上落了一个吻。亲完还不忘嗓音黯哑地说一句:“以后可千万别和别的男人喝酒了。”
程迦艺手里还拿着餐盘和勺子,不能推也不能动,表情讶异得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叶卿云不疾不徐地从沙上下来,表情邪魅地舔了舔嘴唇:“扯平了。”
程迦艺气鼓鼓地嘟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公平的?”
叶卿云:“我醉了。”
程迦艺继续生气:“……说自己醉了的肯定没醉。”
叶卿云:“那我没醉。”
程迦艺突然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于是没好气地回一句:“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哪里扯平了?”
叶卿云倒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所以说,以后别和别的男人喝酒了,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把持得住的。”
程迦艺:“……”
然而,始终,清醒的人拗不过喝醉酒的。程迦艺最后还是乖乖地和叶卿云一起躺在了床上。两人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平躺着聊往事,共同的好朋友们如今从事了什么工作爱了什么样的人,儿时做过什么样的蠢事,等等等等。
程迦艺因为白天睡多了,还讲得兴致勃勃的,叶卿云却不知不觉先睡着了。
她睁着双眼了会儿呆,也随着他安稳匀长的呼吸声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里,叶卿云被程迦艺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了,她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一只手臂霸道地环住他的背,一条腿还不安分地摩挲着挤进他的两腿间,反反复复调整着舒服的姿势,差一点儿就碰到了他的要害部位。
他紧张得一个激灵,连忙松开腿往后仰着避开她。可她大概睡迷糊了,像树袋熊一样不依不饶地贴过来搂他。这会儿叶卿云终于现自己要她一起睡床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真的是无底线地挑战着他的自控能力。
最后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塞了个枕头进她怀里,把自己替换了,爬出被窝。
又去冲了个凉水澡,他才勉强把自己稳住了。后半夜又是在沙上将就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