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可是真的?凌先生,这种事非同小可,请先生三思再言!”
凌慎之正色道:“在下明白轻重,否则也不会逾矩请夫人单独叙话。听方才诸位所言的状况,蓝小姐她中毒时日不短了,日常已有症状,只是积到现在一并发起来的。想是近来劳累,心神损耗过度,今日又情绪激动的缘故。此等性命攸关之事在下怎敢妄言,还请夫人早做决断。”
秦氏紧紧盯住凌慎之的眼睛,“什么毒?”
“是大热之毒。眼中充血,指甲有些微变色,平日又有脚底疼痛发热之症,联系肤色和近来起居状况,都像是接触了信石一类的东西。只是以往症状并不明显,才没有引起大家注意,想来是一点一点慢慢渗入体内的。”
秦氏闻言只觉五内俱焚,“信石?那、那不是碰了就毙命的毒物么!不可能!瑾儿日常吃喝用度全是精细安排的,怎会染上毒物,先生莫不是看错了!?”
凌慎之的目光转向阳光洒照的院子,亮金与殷红点缀的秋色之中,来往仆妇们步履匆匆,各有执事。从这里望过去,透过半开的院门还可看到门外站立的内侍衣角,凌慎之摇了摇头,低声道:“夫人若是不信,再找另外的大夫前来诊视也可,只是千万莫拖延太多时候,免得误了小姐的身体……在下以为,小姐为人虽然谨慎机敏,但奈何王府里下人这样多,谁抽空动个手也未可知——信石虽毒,但肯定不是直接用的,该是经过了某种处理,譬如加些中和毒性的东西,或者微量一点点下在用物中,都很有可能。当日在青州时小姐屡遭旁人下手,夫人不可能一点都不晓得罢?深宅之中人心叵测,何况又是皇家。此番下毒手法十分险恶,还请夫人仔细斟酌。”
他尽量平缓着语气说话,但深重的关切和焦虑还是隐隐透了出来。秦氏见他提起青州事,颇为意外,不由对女儿和他的关系又有了新的了解。
低头想了一瞬,秦氏稳住心神仔细问道:“你刚才所说的……让我做什么决断?”
“此时毒物入体已经伤到胎气,拔毒刻不容缓。在下暂且只能略微减轻小姐的疼痛,稳固胎儿让她挺过这关,但接下来的拔毒之事……夫人想必明白,热毒需用凉性药物辅理调和,小姐体质原本偏寒,孕中再用寒凉之物恐怕难以周全,况且事先中毒已经伤了一次元气,接下来……”
凌慎之顿了一顿,眸中有一抹痛色,沉声道:“若事有万一,请夫人务必说服王府中人,为小姐做主。”
“做……主?难道说……”
秦氏脸上血色一霎那褪得一干二净。生过两个孩子,年逾四十的她怎会不明白,对于孕妇来说最忌大热大寒,无论哪个都可能伤及胎儿和自己性命,可如瑾却先中热毒又要用凉物拔毒,两下夹攻,可怎么挺得住!
况且如瑾此时怀孕的月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初期时候伤到身体,大不了舍了孩子先保命,若是将要临盆时,还可冒险催产。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怀胎五个月左右,孩子不可能轻易掉下来,强行催产月份又太小,无论怎么做,弄不好就要一尸两命。
不,是一尸三命,那可是双生子,危险可不只加了一倍!
果然,只听凌慎之艰涩言道:“倘若小姐身体受不住,还请夫人做主,选择舍子保母。”
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生,若是自身性命都没了……
“先生!”秦氏连呼吸都停了,胸中心跳如擂鼓。
眼前一阵阵恍惚,她暗暗用力咬破了嘴唇,让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必须清醒。
“夫人小心。”凌慎之虚扶一把,见秦氏稳住了身子方才收手。他知道对于一惯虚弱的秦氏来说,将真相说出来很可能会影响她的身体,万一她也支撑不住倒下了,那可怎么办!
但不如此又能怎样?
在这长平王府之中,凌慎之实在不知道该信任谁。如瑾好好一个人嫁进来,现而今却被人害成这样,深宅大院的阴私太过可怕,他担心做手脚的人就待在如瑾身边。如果秦氏今日不在,很可能他都不会将事情说出来,只能回头再想办法。
“先生,便是真需要解毒,难道就没有温和一点的法子吗?”秦氏的声音微微发抖。
“若是平时,当然是一点点慢慢将毒清出来才保险,一边清毒一边补养,事后也不会太伤元气。只是小姐如今怀着身子,若是拔毒慢了,毒性侵入胎儿体内……”
凌慎之没有说完,但秦氏也明白了。
胎儿若中毒太深,生出来难以成活不说,很有可能连生都生不出……胎死腹中……那是连想想都觉得可怕的事……
秦氏一瞬间很想冲出去拿刀。若让她知道是谁给女儿下的毒,她发誓一定要让那人不得善终!就算是担着下地狱的罪,也要将那恶毒之人亲手杀掉才能解恨。
“先生,拔毒且慢说,今日小女可怎么办?她方才见了红!”
“容我试一试银针刺穴,另外请夫人叫人早些熬药。”凌慎之提笔刷刷几下写好一张药方递过去,“暂且止疼稳住胎气,其他事稍后再说。”
秦氏将方子匆匆扫过一遍,果见上头都是温补止痛的药物,于是走到门口高声叫自己的侍女飞云,“快去取药!”
不管中毒是否属实,让女儿挺过今日才是正经。
院子里荷露几个闻声也跑上来:“奴婢带飞云姐姐去库房拿药。”王府有自己专门的药材库,一般不用去外头买药。
秦氏视线扫过荷露等人,一瞬间觉得谁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郑重叮嘱飞云道:“你跟着去,一定要仔细!就用我从家带来的罐子熬药吧,那是清洗干净的,用着方便。”又向荷露等人吩咐,“她是我跟前最会煎药的人,就让她熬吧,你们腾出手好照顾主子。”
交待完毕,眼看着丫鬟们步履匆匆去办差了,秦氏忙请凌慎之回屋去给如瑾止疼。屋里胡嬷嬷众人正守在床边照顾着,忽见凌慎之去而复返,未待相问,秦氏已率先道:“凌先生针术很好,当初就是他为我保胎救了性命,请嬷嬷带其他人出去吧,我在这里照顾先生行针,先给瑾儿止疼再说。”
胡嬷嬷立时去看宋医婆。
宋婆子便问:“这位先生行针是什么章法,请问针术出于哪一脉?”
秦氏见对方有阻拦之意,不由发急,压着怒意开口道:“凌先生的针术自然不消说,我和小女儿的命都是他救过来的,你们主子先下疼得死去活来,哪有工夫容你们研究医术?”
宋婆子忙欠身告罪:“夫人息怒,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胡嬷嬷插言道:“夫人推荐的郎中医道自然有保证,您是母亲,不会拿女儿性命开玩笑。只是……这位先生以前从未来过王府,大家未免有些担心。”
说起来就是不确定凌慎之是否可靠。
若在平时,这份谨慎是无可厚非的。可秦氏此时心里存了疑惑,觉得王府之中潜藏危机,再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立时沉了脸色。
如瑾虚弱躺在床上,将母亲神情看在眼里,疼痛之中没精力细想,但直觉事情大概有内情。当下便忍痛出声:“嬷嬷,你们听夫人的,都出去吧。凌先生是自己人,不必担心,王爷还曾与他讨过药的。”
胡嬷嬷一众大为诧异,尽皆不知长平王讨药的事,不由纳罕——既然这位凌某人本领高明又可靠,王爷为何不把他纳入麾下?胡嬷嬷人老经事多,这半日岂看不出凌慎之对如瑾关心过甚,于是心中又有了另一层疑惑。
略迟疑的瞬间,如瑾已然变了脸,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怎么,我一时精神不济,便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祝氏当下反应过来,忙扶了胡嬷嬷往外走:“大家快退下,别耽误先生医治。辛苦蓝夫人在这里照顾了,若有什么事我们就在屋外,请随时传唤。”
吴竹春略一思忖,也带了满屋丫鬟婆子鱼贯退下。一时间屋里清净许多,只剩了凌慎之、秦氏、孙妈妈和吉祥。秦氏瞅了吉祥一眼,也将她支了出去:“到门口守着吧,别让她们贸然进来扰了凌先生。”
吉祥不疑有他,立刻走出屋外,还随手带了门。
西边院子角落里,飞云亲手煽火熬药,屋里,只有秦氏和心腹孙妈妈照顾在侧。胡嬷嬷一众人等在门外,显然是被排斥了。祝氏与胡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凝重之意。
祝氏轻声问吉祥:“这位凌郎中是侯府惯常所用的妥当人么?”
吉祥总不能如实相告,说凌慎之是被自家侯爷深恶痛绝的,只道:“主子信任他,咱们也当信任。”说完发觉此话有歧义,很容易让人误会如瑾和凌慎之的关系,正想着怎么解释,旁边吴竹春言道:“凌先生不会害主子的,大家请放心。”
蓝府里的事情,在场也就只有她知道来龙去脉了,甚至比吉祥更清楚。
木云娘颇为担忧地看向正屋紧闭的门窗,低声提醒:“给有孕之人行针,恐怕……已过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今日之事大家千万守口如瓶,否则传出去会影响主子名声。”
众人深以为然,尽皆点头。木云娘又道:“只是王爷那边,事后我们要不要据实相告?只怕会……让王爷和蓝主子生隙。”
吉祥当即想起自家侯爷和夫人的冰冷局面。
这种事,恐怕身为夫君的人很难接受吧?但是若瞒着王爷,事后被他从别处听说,岂不更糟?踌躇间不知如何是好,胡嬷嬷却当先发声:“微末小事日后再说,要紧的是蓝妃身体!”
说着看向宋氏几个医婆,“你们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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