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话音一落,蓝泽就要出声申辩,刚说了两个字却被皇帝挥手打断TXT下载。”皇帝一挥手打断他,从鎏金九龙座上站了起来,吩咐道,“襄国侯回去闭门思过,他所奏之事,贝成泰主持查明。”
让内阁次辅去主持调查内务府的宦官,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不合常理。但贝成泰向来不属王韦录一党,皇帝此言一出,也就是很明显的表露了对王首辅的不信任。朝臣们顿时各有所思,御阶上内官摆驾,皇帝已经举步离开了。
一众臣子只得俯身山呼恭送,蓝泽还高声嚷着“谢主隆恩”。待得皇帝一走,蓝泽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实是这半日紧张过度,骤然松下来就没了支撑。
满殿里朝臣三三两两退出,大多数都绕着蓝泽走。首辅王韦录沉着脸大步走出殿外,礼部尚书段骞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朝蓝泽冷冷盯了一眼。唯有次辅贝成泰缓步踱到蓝泽身边,笑眯眯道:“襄国侯受惊了,听闻侯爷有病在身,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蓝泽连忙堆了笑脸:“本侯家中之事还请贝阁老费心详查,改日得空,一定登门拜谢。”
“哎,不必。”贝成泰笑道,“本阁受命清查此事,为了不惹闲话,还是与侯爷互相避开为好。侯爷放心,本阁定当尽心秉公。”
“多谢阁老。”
两人作揖道别,贝成泰转身出殿。蓝泽经了这几句对答方才有些踏实之感,举袖擦了擦头上汗水,深一脚浅一脚步出文英殿。到得殿外,迎着天边升起的微光,蓝泽举头认真看了一会檐下高挂的太祖手书。
文英二字,自燕朝开国就挂在了这里,当年的初代襄国侯也曾屡屡入见参与国事,谁想多年以后传到这一代,他蓝泽生平第一次进殿却是为了这样的荒唐事情。长长叹了一口气,蓝泽脸色颓败地缓缓朝宫门行去。
……
日头高起之时,长平王寝房的雕花嵌金门扇方才打开,近身伺候的婢女内侍鱼贯进门,服侍他沐浴更衣了约有半个时辰,他才下楼用了早膳,然后晃晃悠悠步入后园去散心。
与平日一样,散心游园的时候他身边是没有仆婢跟随的,园子里也没有来往做事的下人碍眼,偌大花园只他一人。长平王走走停停,片刻后绕过一道假山,嶙峋山石之内却闪出一个人来。
“王爷,蓝侯回府闭门思过去了,次辅贝阁老受命调查此事。”闪出的是长随贺兰,假山之后原有密道通向外头,许多时候他都从这里秘密进内宅。
长平王斜靠着山石远目看景,贺兰低声将早朝的事情一一奏报,殿中诸人言语竟是都一字不差复述出来。须臾奏毕,长平王缓缓勾了唇角,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三小姐实在是妙人啊,本王原以为还要布置些许,不想她竟这般行事,省了本王许多力气。”
贺兰垂首道:“恕奴才直言,蓝三小姐此举其实凶险,一个不慎兴许惹来大祸。”
“不是有本王么,怎会有祸。”长平王轻拍山石,转而思忖道,“只是她应该不知朝中局势,也不知会有本王助她,却敢行了这事——是说她胆大呢,还是莽撞?”
“奴才以为是莽撞。皇上喜怒难定,蓝三小姐思虑欠妥。”
长平王沉吟道:“或是通慧到极点,可以准确猜度父皇心意……”
贺兰道:“蓝三小姐深居闺阁,应该不会。”
“算了,且不管这个。贝成泰既然接了此事,那么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长平王轻轻弹指,乌眸中映了日光流转,“上次段骞指使御史张寒血洗池水胡同,本王要与他算账还未曾寻得良机,这次正好,去告诉唐允动手罢。”
“是。”贺兰躬身应了,问道:“是否要留下痕迹指向贝阁老?”
“不必,即便不指向他,王韦录也会疑心是他所为,父皇更会。”
长平王折了一条枯黄柳枝在手,慢慢把玩,“贝成泰暗中襄助太子,借他调查内监与王韦录的当口,抹掉王系最重要的段骞,太子殿下和王韦录的梁子不想结也得结了。况且父皇虽不喜王韦录,但更不喜儿子勾结重臣左右朝堂。”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贺兰也已经明白了,不禁暗暗佩服主子的一石三鸟之计。若将此事办成,那么一则除了段骞,二来让贝成泰身后的太子与王系结仇,更紧要的,是让皇帝疑心太子。这件事的分量颇重,贺兰下定决心,一定要协助唐允仔细办差。
于是贺兰正色道:“奴才明白轻重,必定做得干净,不牵扯王爷。”
然而长平王却笑了笑,心思已经不在这上头了,他将手中柳枝弯了几弯,转眼折成一枚五瓣花朵形状,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一阵,回忆道:“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袖口梅花似乎就是这样的罢。只是她心里思虑太多,连衣上花朵也笼了愁色。”
他合起手掌,将柳枝编成的小花握住,“她的路要她自己走,本王帮她,亦是帮自己。”
……
勤政殿中,皇帝坐在紫檀书案前提笔批折。右手边批完的折子已经摞了高高两叠,左手边未曾审阅的还有很多。他登基十多年来好事坏事都做过,私下里臣子们对他褒贬不一,然而无论是谁都不会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很勤勉。
只要不生病,这位皇帝从不缺席朝议,更不拖懒,送进宫里的折子都是当日审批,最迟不会拖过三日便能答复,比他的父亲祖父勤谨得多。这一日,依旧是老太监康保在御前伺候,因为早朝上有了襄国侯一事的争执,康宝知道皇帝可能心情不好,是以比平日更加谨小慎微,时时注意着皇帝的动作。
快到午间的时候,一直潜心批折的皇帝突然停了下来,握着笔沉思半晌,抬头道:“叫马犀来。”
马犀名为御前侍卫,实为皇帝心腹近臣,掌暗中刺探之事。皇帝要见他,那么就是要吩咐一些私密的事情了。康保一听不敢怠慢,飞快出去亲自宣人。须臾马犀赶来,康保笑着引他进了殿们,之后招手一挥,带领殿中大小内侍们匆匆退了出去,返身紧闭了殿门。
勤政殿中门窗紧闭,日光从长窗明纸透进来,照见殿中扬起的粒粒微尘。四周安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每当马犀在御前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静谧到极点的气氛。
皇帝靠坐在龙椅之上,手中御笔早已放下。窗外光线侧打在他的脸上,这年过四十却依然保留了几分俊朗的容颜便更加轮廓分明。
只是他一半侧脸迎着光,另一半却淹没在殿中的昏暗里,明暗的交错如此鲜明,使得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阴霾。他板着脸孔,没有多说别的,径直开口询问殿中央跪着的密臣:“襄国侯蓝泽变卖家产的事情,查出了几分?”
马犀一身侍卫服侍,却比一般御前侍卫身材瘦小,跪在地上的时候就像蜷缩在角落里的猫。他磕个头行了礼,用恰好让皇帝听到的声音恭谨回禀:“臣已查明,襄国侯原本并不知情,闻听此事还大发了一顿脾气。”
皇帝留在暗影里的一侧嘴角便微微扬起,与未有半分笑容的脸孔形成鲜明反差,“朕就知道他没有这个胆子。说吧,是谁做的?是他府中狂妄的清客,还是哪个亲眷?”
马犀禀报道:“是他的女儿。”
“女儿?”皇帝眉毛顿时扬起。
“是,襄国侯府中三位小姐,一嫡两庶,小女儿远在青州未到京城,二女儿被祖母禁足,这次行事的是大女儿,是襄国侯唯一的嫡出,族中行三,人称蓝三小姐。”
皇帝沉吟,继而问道:“多大年纪?”
“十三。”
“十三岁……”皇帝微微惊讶,光影明暗里的五官动了动,吩咐道,“你仔细说。”
马犀回道:“昨日下午蓝三小姐带人从府中后门运了物件出去,到街上摆摊变卖直到掌灯时分,这期间她一直躲在不远处旁观,然后又带人回府。据蓝府那边密探禀报,蓝三小姐带的人有两个是家中的护院头领,其余人等最近一直散布在蓝府周围,似乎是在暗中护佑。因为头领中有一人身手极好,密探不敢近前探听,因此只知这些经过,但不能查探详情。”
皇帝皱眉道,“你说襄国侯府周围有暗卫?”
“或许不是暗卫。前不久蓝府招揽过一批护院,似乎是蓝三小姐所为,但没得襄国侯同意,最终这些护院不能进府,散落在府外的也许就是这些人。但具体是不是,还要属下继续查实。”
“嗯,去查。”
马犀又道:“蓝三小姐和襄国侯父女之间关系不好,昨夜蓝侯闻听此事之后前去问罪,怒气很大。但是没多久后匆匆回返,在书房里关了半夜,最终便来宫里了。”
“这么说,他上朝来长跪,许是听了女儿的主意?”皇帝迎着光线的半边嘴角也微微翘起,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这个蓝三小姐听上去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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