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笑声中,喻敄扬起胳膊,“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成,听妹妹的,二哥这便用功去,肚里多屯几本书。等往后学问够了,二哥便晒书,不晒扇子了。”
“晒书么?”喻大爷等人都是莞尔。
《世说·排调》中有这么一段,“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听喻敄这话的意思,他是要跟东晋名士郝隆学习了。
“就是。”玲珑非常赞成,“二哥你也知道,祖母是很崇尚节俭的。她老人家这样,咱们这做孙子孙女的当然要孝顺,也要爱惜物件儿,对不对?你有了学问,既神气,又可省得一把扇子,还孝顺了祖母,岂不是一举三得?”
“对,一举三得。这感觉就像哥哥张弓搭箭向天上射去,一下子射中三只雕!”喻敄扬扬手中折扇,笑容满面。
兄妹两个说着胡话,兴致盎然。
“勉之从前便活泼,珑儿却是最近才顽皮起来的,甚好。”喻大爷和乔氏含笑看着眼前的儿女,心中均作此想。
玲珑笑嘻嘻跑到父母面前,“二哥若有学问了,可省得一把扇子;我若有学问了,却可省得爹娘操心呀。爹,娘,也让我有学问吧,好不好?”
趁机要求读书受教育的权利。
喻大爷笑而不语,乔氏却是担心起来,“珑儿,你很想做才女么?其实做才女也没什么好的……”玲珑忙表白,“我可不想做才女。我不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不想通诗书娴礼仪无所不知无所不会,我也不想精于女工研究刺绣,娘,我是很懒的,这些我都不想!”乔氏听了玲珑这话,极是舒心,笑容温柔皎洁,一迭声道:“这便好,这便好。”
玲珑斟酌着词句,“我没想做才女,我只是想消遣一二,还想开阔眼界,明白些道理。”
常识总是需要的,娱乐消遣,总是需要的。
喻敞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因着是家中长子,一向沉稳,他看着玲珑殷切的眼神,心中不忍,开口为妹妹求情,“爹,娘,咱们家的姑娘哪能没个书房呢?给妹妹安排个书房吧,每天过去三两个时辰便是。”
知道爹娘纯是担心妹妹犯傻,既提出要给妹妹安排书房,又限定了时间。想的很周到。
“三两个时辰哪行?太耗精神了。”乔氏连连摇头。
一天总共才十二个时辰啊。
“一个时辰,就一个。”玲珑伸出一个指头,眼巴巴的瞅着喻大爷和乔氏。
一天两个小时读书时间,这可不算过份吧?
玲珑眼睛大而灵动,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儿,让喻大爷和乔氏这做父母的心都快融化了。
“一言为定,只许看一个时辰。”喻大爷微笑着伸出小指头。玲珑大喜,赶忙伸出手来跟他拉勾,“爹爹,一言为定。”跟父亲拉过,又笑嘻嘻向母亲伸出手,“娘,您也一样,咱们一言为定。”乔氏溺爱的笑,“好好好,一言为定。”伸出小指头,跟玲珑拉了勾。
这时的玲珑,异常孩子气。
“还小呢。”喻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热呼呼的,口中却是嘲笑。
“嗯,我还小呢。”玲珑嘻嘻笑着,爱娇的偎依到乔氏怀里。
“小呢,小呢。”乔氏伸手揽住玲珑,笑逐颜开,“珑儿本来也不大,今天才过十岁生日。十岁还是孩子呢,对不对?”
喻大爷望着相偎相依的妻子和女儿,唇角翘了起来,“珑儿两三岁的时候很缠人,很啰嗦,一句话要说上很多遍。大冬天的爹爹出门办事,答应回来给她捎糖炒栗子,她先是伸出小手跟爹爹拉勾,‘爹爹,栗子’,之后一会儿便跑过来提醒一句,‘爹爹,栗子’,爹爹都出门了,她还特地追出去交代,‘别忘了捎栗子呀’……”
“珑儿小时候是这样的。”乔氏温柔点头。
稚嫩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奶声奶气的童音仿佛就在耳边,喻大爷和乔氏相视而笑,都觉温馨。
“我这么啰嗦呀?”玲珑很有些不好意思。
喻敞乐了乐,“你小时候见了哥哥便吵着要糖,哥哥若不给,你便抱着哥哥的腿不放,可赖皮了。”小孩儿家不许多吃糖,爹娘吩咐了不许给,哥哥当然不敢违抗。她偏偏不讲理,就要,怎么哄都不行。
“我还会耍赖呢。”玲珑小脸发烫。
喻敄看爹娘、哥哥都在回忆往事,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比妹妹大两岁,妹妹小时候的事他哪记得?干着急,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记事的时候,玲珑已开始装淑女了,好玩的事几乎没有。
“唉,生不逢时啊。”喻敄跺跺脚,仰头向天,一声长叹。
弄明白他在感慨什么,屋里又是一片欢笑声。
---
因着喻温惠是个急性子,而且苏又庭的事喻老太太也很关心,所以乔氏和玲珑一天没耽搁,第二天便命人备车,去了乔家。乔老太爷见到小女儿、外孙女,很是欢喜,“阿陶回来了?珑儿过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玲珑走到乔老太爷面前,乖巧的叫“外祖父”,乔老太爷微笑着上下打量过她,眼中忽有了泪花,“像,真像。”他低声喃喃着,看向玲珑的目光,温暖留恋之中,又带着丝凄然。
他是想起了亡妻吧?我应该很像外祖母。玲珑见老人家这样,很是同情。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夫妻不能相伴到老,令人哀伤。
乔老太爷垂下泪来,掩面而去。乔氏忙追着他过去,“爹,您怎么了?”玲珑难过的低下头,唉,外祖母过世之后他一直没有再娶,可见对亡妻用情极深。可怜的老人家。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来,玲珑抬头,见姨母乔思柔带着两名侍女笑着走了进来,“玲珑,你娘亲呢?”乔思柔在京城是和鹤庆侯府生了场恶气的,自回乔家之后也时常郁愤于心,玲珑见她难得的笑容愉悦,不愿拿伤心事来搅乱她的心境,笑道:“娘陪外祖父说话去了。姨母,珑儿有事要央求您。”
玲珑开门见山,乔思柔不由的一笑,“傻孩子,自己娘们儿说什么外道话,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姨母。”玲珑便和乔思柔在榻上坐了,细细询问,“姨母,您和兵部武选司主事的家眷可有来往?”把喻温惠托的事说了。
乔思柔笑道:“这可巧了。武选司主事姓杨,和你舅舅同一座师,有同门之谊,他夫人姓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们一向极要好的。这件事本城已是打点好了,对么?那便不难。”她和那位主事太太都爱吃酱菜,可巧乡下的亲戚才送了几坛子过来,乔思柔便命人装了酱菜,并一些北方的野味儿、腊肉、乡下晒的灰条菜干子、豇豆、扁豆、茄子条、葫芦条等,送往京城。
“本来还要送她几张上好毛皮的,可这回有事要托她,倒不好特特的挑这时候送,下回吧。”乔思柔笑道。
她亲笔写了封书信,和这些家常礼物一道送走。
玲珑向她道谢,乔思柔这自己没有亲生女儿的人,瞅着玲珑粉粉嫩嫩的小脸蛋实在喜欢,伸手亲呢的捏了捏,“玲珑你怎么谢姨母啊?光嘴上说可不行,给姨母绣个荷包,成不成?”玲珑吐舌,“我倒是乐意,我娘肯定不答应。姨母您知道么?我……我书被收起来了,针线被收起来了……”红着小脸,把自己犯过的傻事含混说了说,“……亲手绣荷包是不成了,姨母,赶明儿我请您出门逛逛吧,咱们到酒楼坐坐,赏景听曲儿,我会帐。”
把乔思柔乐的,“我们玲珑小荷包鼓鼓啊,说起请客会帐,面不改色心不跳。”玲珑得意,忙打开荷包让姨母瞧,“我有金子,有银子,还有几张庄票。姨母,我还是很阔的。”乔思柔笑的不行。
良久,乔氏方独自出来。乔思柔笑问,“你不是陪爹说话去了么?”乔氏笑着摇头,“不是,我陪爹下棋来着。”说着闲话,乔思柔夸奖起玲珑,“这孩子机灵的很,话说的清楚明白。苏家的事我已写信去京城去了,很快会有回信儿。”乔氏不由的诧异,“这么说,我还没开口,这件事已办妥当了?”
“可不是么,有我和玲珑就行,用不着你。”乔思柔好兴致的跟她开着玩笑。
玲珑觉得,姨母心情确实好多了。
“为什么啊?难不成是鹤庆侯府那边有了什么变化?”玲珑猜测。
乔氏和玲珑在乔家盘桓了大半天,下午晌才回到喻家。回家后玲珑笑咪咪告诉喻老太太,“姨母写信回京城了。她说,虽说不上有十分把握,却也不必担心什么。”喻老太太听了,自是欣慰。苏又庭若真能进了兵马指挥司,喻温惠如愿以偿,定会喜笑颜开。女儿高兴了,做母亲的也就舒心了。
喻老太太差人去告诉了喻温惠。
太太平平、热热闹闹的过了冬、过了年,到了第二年春天,京中下了任命,苏又庭走马上任,出任兵马指挥司副都指挥。苏家是地方望族,苏又庭是本城青年才俊,这项任命倒也不出人意外。
“苏家也开始有人做官了。”人们议论的倒是这一点。
苏家开始有人做官了,那喻家呢?不少人拭目以待。
春暖花开时节,乔家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客人,宋勇。
宋勇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蜂腰猿背,面白无须,看上去不像武将,倒像位文士。他拜见过乔老太爷,有些尴尬的笑着,告诉乔思柔,“夫人,为夫以后不走了,便在顺天府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