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对面,李莹坐在那儿,冲她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尤氏当即感觉头顶浇了盆冷水,冻醒了。
“这是哪?三王妃!”尤氏掀开车帘往外面一看,是白茫茫的一片荒芜。
这明显不是燕都,是离开了燕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靖王妃,你不是说过,想念京师里的容妃娘娘吗?”李莹像是对她这个反应惊讶地眨了下眼。
尤氏记了起来,之前,自己被儿子给气着,一口闷气吃不消。当李莹说求见的时候,她没有多想,开门让李莹进来谈话了。
儿子可以禁止王府外面的人和她见面,但是,没有办法阻止她和王府里的人见面。
李莹在她那儿说了些什么,她现在也是有些糊里糊涂的。不过想也知道,她把李莹当成了听筒,出气筒,一口郁闷,总得说个人听发泄吧。李莹成了这个倾听的发泄对象。
道不定,她真的对李莹说了,说了一大堆关于儿子儿媳妇不好的话。然后,说到了想念皇宫里的容妃。
对于容妃这个妹子的感情,尤氏可以说真的是难以放下的。毕竟,那么多年,她独自在京师的时候,老公不在,身边几乎没有别的亲人,只剩下容妃一个人可以互相慰籍。
李莹见她不说话,又笑了笑,说:“靖王妃又是不记得昨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应该会记得之前,派人到了大皇子那里说了什么吧?”
对,之前,她是让喜鹊去过大皇子那里,表达过想回京师见容妃一面。
冲动是魔鬼。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
她每次在护国公府不高兴的时候,肯定要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来发泄自己的郁闷。一旦冲动起来,那就是我要回京师,看你这个儿子儿媳妇怎么办,在皇帝面前丢大脸吧。
可现在,尤氏坐在这辆,据李莹说貌似要前往京师的马车上时,一点想回京师的念头都没有。
她又不是真傻的,气话可以说说,行动,当然是要谨慎再谨慎。
哪怕,她真的想回京师里去见容妃,也不可能是一点筹码的准备都没有,回到京师里去,那不得被皇帝捏着玩。
“护国公王府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尤氏的脸色顿沉,双眼阴鹜地看着李莹。
李莹说:“由于靖王妃在北燕遭受到的委屈,让太后娘娘深受震动,为靖王妃的遭遇感到愤怒和感伤。于是,下令让人,务必把靖王妃带回京师去。太后娘娘此举,是将靖王妃拯救出泥沼之中。怎么,靖王妃不满意吗?”
好一句不满意。
她尤氏难道有这个资格说满意或是不满意,她现在是被劫持的人质!
尤氏再琢磨了下天时,这外面的天,看起来是凌晨,还是傍晚?
“本妃睡了多久,三王妃?”
“大概一天了。”李莹道,“靖王妃据说在护国公府里一直睡的不好,没有想到,离开护国公王府以后,一睡一天不知醒。本妃想着也是担心靖王妃好久没得好睡,所以,不敢轻易打扰。”
说完这话,李莹让人把吃的拿进来,道:“靖王妃肚子应该饿了吧。本妃昨晚上都听靖王妃说过了,说是在王府里连想吃的东西都吃不到。虽然说这是在路上,本妃想做到和王府皇宫里那样的美食,不太可能,但是,本妃尽量按照靖王妃的口味来做了。毕竟,靖王妃以及护国公王府,之前是那样地款待过本妃。”
听着李莹这番客气话,尤氏知道她说的通通没有一句是实话。什么款待过她李莹?她李莹不是被她儿子儿媳妇给关着的人质吗?
想到这儿,尤氏突然感觉自己昨晚上,八成一开始已经被人下过药了。不然,李莹是怎么走出有护卫把守的房间走到她那边拜访的,这样的疑问自己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完全不合她精明的脑袋。
一个婆子走进了马车,拿着个大铜盆,里面放满了今晚尤氏和李莹吃的晚饭。
李莹向来吃的比较素,为的保持苗条的身材,让人炒的青瓜,豆腐,肉末茄子。路上冰天雪地很难找到鱼,只有一些腊肉添设。
给尤氏特别准备的,有一大锅的羊肉汤。
李莹闻到羊肉汤的骚味,都忍不住要捏起鼻子。实在想不通这个东西尤氏怎么会喜欢吃。
那味道是又骚又辣的。
亏尤氏不仅喜欢吃,是天天都能吃得下。
尤氏让婆子拿筷子捞了下汤里面的肉渣,发现,只有一两根骨头,自然不能和她在王府里吃的比。
肉汤里的胡椒味儿放的也不浓。尤氏吃了感觉到了一股骚味太重,于是胃口一下子少了不少。
究竟是因为汤做的不合她口味了,还是说,因为不在护国公王府里的缘故,尤氏说不上来。但是,确实是饿了一天之后,她不过也就将就地吃了半碗米饭。
看看李莹吃的那些素,居然比自己儿媳妇给她安排的菜单更素,尤氏的眉头皱得像拧不开的面疙瘩。
琢磨下时间和路程,尤氏想,自己未离开北燕呢。儿子察觉到她被人绑了的话,肯定火速派人来追她们。
这样一路走着,一直貌似都快走出北燕,没见有追兵。
尤氏的心头猛然一凉。
护国公的脾气,不是寻常人能懂的,哪怕她是护国公的娘。
尤氏和李莹在那晚上被人带走了以后,李敏后来才知道,自己老公并没有派追兵过去把这两人追回来。
那晚上一连串的袭击事件,是让护国公府里需要连续好几天的整顿和休养。
李敏身边的尚姑姑,胡氏等,都受到了轻重程度不一的内伤,有的需要卧床休养至少一个月,
有的恢复快一些,两三天后,回来她这里上班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屋子里的人,是人气大伤了。需要添加一些人手。
高卑国的使臣虞世南,带了高贞的信,和一队人马,到达了北燕,进了王府里与她老公见面。
朱隶这两天都在王府里处理公务。
一方面妻子身体不好,恐怕连内务都难以处理,可以说王府里基本没人可以主持。刚好,府里的侍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重组的方案。
另一方面,私心一点,朱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欠老婆儿子挺多的,想多陪陪老婆儿子。
李敏在睡觉的时候,生怕儿子在那里给吵到了亲娘休息,朱隶干脆把儿子的小床挪到自己办公桌边上了。
公孙良生等人,要进去给他做汇报的时候,只见他一只脚踩在婴儿摇篮床下面的木板子上,时而,是给儿子摇一摇。
睡在小床里的小世子,被父亲这摇得挺舒服的,好像坐气垫船一样。
舒服起来的小东西,缩着小嘴巴像金鱼吐泡泡。
两只小手挥一挥,摆一摆。
这个时候的孩子,自己不会翻身,眼睛也不是经常睁的很开,只能用嘴巴眉毛,和小手来表达自己萌哒哒的动作。
朱理很显然是被自己侄子给迷住了,看着侄子不时露出小猫小狗萌哒哒的动作,他真忍不住想亲一把。
偶尔也会想,如果侄子是侄女的话,是不是更好呢?
朱隶把公文批了,拿给公孙良生誊写。
转头,突然才发现自己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蹲在婴儿床边一动不动的。
留意到大哥的目光,朱理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说:“大哥准备什么时候给世子取名呢?”
古代给孩子取名的话,绝对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按照惯例,孩子的这个名,必须先经过各方长辈的三六九审。再有,要上交到太白寺,让守护护国公祖庙的得道高僧们进行研讨。
经过许多道程序以后,有了统一的口径,各方对孩子的命取得了高度的一致,没有任何异议了。那么,到了准备好的吉时,才对外公布孩子的名。
按照这样的程序来看,由于古代通信工具不发达,没有电话等现代化东西,异地的沟通只能是采取了飞书传信。一来一往,耽搁的时长,通常会占据大部分的时间。但是,这些程序不能不做。
是该,提前做这项准备工作了。
朱隶的眸光,落在了儿子那张萌萌哒的小脸蛋上。
话说,这个时候的孩子,真是最可爱了。
不知道是不是护国公府里的男人都很喜欢孩子。
反正李敏在之后听说自己小叔也迷上小世子时,心头不禁想:难道自己儿子的孩奴又多了一个?
不过说回来,她的儿子,确实是长得人见人爱。
长得一张玲珑剔透的精致小美人脸不说,表情也够特别的,与众不同。
脾气大,萌萌哒。
不管怎样,人只要长得美,好比花儿一样,到哪儿,都是备受瞩目和关爱。
这段时间王府里,她儿子的存在感已经刷新了所有人,包括超过她和她老公,位居榜首。
同时,得知了护国公府里喜迎新生命,各路的贺礼络绎不绝地从各地送过来,早堆满了李敏的库房。
虞世南会见她老公之前,是先要把高贞带来的贺礼送到她这儿。
“高卑国使臣求见王妃。”严管家报信。
李敏点了头,梳妆打理,被紫叶扶着到了花厅坐着。
虞世南进来以后,冲她行了单膝跪礼,接着起身,让自己底下的人,把高贞给孩子准备的礼物,一一搬进李敏的小花厅里给李敏过目。
记得,早在离船的时候,高贞已经送过两箱子东西给孩子了。很显然,两箱子东西而已,对于高卑国国王送自己外孙子来说,那绝对是太小气了。因此当听说孩子出世以后,高贞可以正大光明地大送特送了。
眼看不会儿那十几大箱子已经占满了她的小花厅,这个抬箱子的趋势似乎没有停止。李敏急忙喊STOP。
虞世南似乎可以理解她此刻此刻的心情,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拱手说:“国王说了,接下来,还有百辆马车从高卑出发抵达燕都。”
百辆?不如千辆吧。李敏忍不住发牢骚。
是想这个猫爹是向谁显摆呢?
她儿子用得着那么多玩具和衣服吗?
天天换一样新的玩,换一件新的穿,一年三十六天也肯定穿不完。
看高贞这个趋势,大概要每年送一回的了,美其名曰,孩子长大一岁,以前的衣服肯定穿不上了,玩具肯定嫌旧了。却不想想,她这里有那么多空间给他腾放玩具和衣服吗?
当整个护国公王府是孩子的仓库了吗?
猫爹高兴当了外公姥爷的心情,李敏是不能说一点理解都没有的。但是,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辛苦虞都尉了。”李敏道,“本妃准备好了一封家信,到时候请虞都尉带回给国王。”
虞世南答应,双手接过紫叶拿过来的家信。
李敏问:“国王有什么话和本妃说的吗?”
“有。国王说,听说了公主在王府里受袭一事,深感忧心。希望公主保重自身。若想回高卑的话,随时高卑的家都对公主敞开大门。”虞世南答。
猫爹永远是猫爹,死心不改,落井下石。
干脆回高卑吧,既然你老公保护不了你,你爹绝对保护得了你!
瞧瞧,你这个爹多伟大,知道你这个爹比你老公能干了吧。
李敏可以想象到高贞让虞世南带来这番话时,脑袋里必然是浮现一连串邪恶的笑声。
“公主如果想留在护国公王府的话——”虞世南继续转述高贞的话,“高卑一定也会力保公主的安全。”
半句不提她儿子,显而易见,她儿子终究是外孙,况且,保护她儿子的事,本应该就是她男人该担负起来的责任。
猫爹其实对女婿也蛮苛刻的。
虞世南奉高贞命令带来的高卑皇室的死士,只负责保护李敏的安全。
“虞都尉会留在北燕吗?”李敏问,眼看虞世南并没有打算把高贞给她的护卫马上给她引荐的样子,看起来,虞世南肯定是要留在这里做指挥了。
与她猜的一样,虞世南说:“臣会暂时留在燕都,直到确信公主的安全不会受到半点侵犯。”
其余的,待会儿虞世南要去见她老公,八成也不会和她说,高贞想和她老公谈什么了。
胡二哥过来了,把虞世南带走,去朱隶那边。
李敏把紫叶叫过来,问:“你二哥近来,是不是时常到轻水苑?”
紫叶因为她这句话给吓了一跳,扑通跪下双膝像是要替自己二哥谢罪。
轻水苑,近来是住了不少病人,都是上次受袭中的伤者,集中在了一块儿,让大夫好集中治疗。其中,就有突然重病的魏香香。
胡二哥偷偷溜达去看魏香香的事,貌似只有那天不巧被伏燕抓了个正着。
紫叶是知道自己二哥迷恋魏家五小姐的事,那还是上次胡二哥受伤的时候,一时由于刚过了生死关头情绪过于激动,不小心口漏给她知道的。
李敏怎么知道的呢?
“起身吧。”李敏对小丫头动不动下跪也有些没辙,“以后你不要扑通跪下来,本妃没有病都得被你吓出病。”
紫叶慌忙站起身,说:“奴婢是想,莫非有人对王妃说了什么?”
“你二哥那点事儿吧。放心,没有人对本妃说了什么。本妃只是想,你二哥这个年纪,本就是该成家的了。但是,听你说,他为了给王爷立军功,一再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紫叶是个有分寸的知道本分的丫头,虽然知道自己二哥喜欢谁,可是老实说,以魏香香那身份,哪里是她二哥能配得起的小姐。
倒不是说胡二哥长得不好看,就是家世上,胡家差了魏家不是一丁点。
胡二哥只能是单相思了。紫叶内心里叹气。
“王妃是想给奴婢二哥安排婚事吗?”紫叶问,心里同时想,如果李敏给她二哥安排的婚事,想必她二哥再迷恋魏香香,也不会说一句不好。
他们胡家欠李敏的恩情实在太多了。
或许是现代人的缘故,李敏不像古代人,把奴才的婚宴大事都当成利益来看。像她安排谁和谁都好,首先要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
“你二哥觉得魏府五小姐如何?”
紫叶被李敏这话再吓了一跳,想着八成李敏肯定从哪儿听说什么了,胆战心惊地说:“魏府是胡家高攀不起的。王妃放心,奴婢的二哥,胡家绝对不敢有这个非分之想。”
李敏却也出乎她的意料,对她这话点了下头:“如今的胡家,暂时是还比不上魏府。”
紫叶宛如代替胡二哥受了沉重的打击,心头想:完了!
暂时两个字,不知道这个丫头,能不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李敏的眸光从紫叶脸上快速掠过。
她暂时,也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
虞世南到了朱隶的书房,递上了高贞亲笔写的书信,其它的话,也没有多说,即退了下去。
岳东越亲自把他送出去安排他的住宿。
公孙良生帮朱隶把信封拆开来,取出信,没有读,直接递给朱隶看。
朱隶展开信纸,看了会儿上面的字。
公孙良生在旁观察他的表情,感觉到他的脸色很深。
过了不久,朱隶的嘴角好像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公孙良生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
很显然,高卑送来的信,合了朱隶所想的。
“公孙先生把信读完就烧了吧。”朱隶说,把信交给公孙。
公孙点头接过,走到角落里仔细阅读高卑国国王的想法,同时,清秀的书生眉是时而松时而紧的,偶有疑问,抬头对着朱隶:“王爷——”
“与公孙先生推测的一样,既然高卑都这么想了。高卑不想战乱。所以,非到万不得已,高卑并不会出手。”
哪个国家的领导人都是自私的,这点必定无疑,总不能无缘无故因为他人的战火把自己家伤了。
高贞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他身为高卑统治者的身份来说,是没有错的。但是,高贞这句话透露出另一层的信息,大明要内乱了。
高贞这封信,其实是来告诫朱隶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太后娘娘醒了以后,是站在皇帝这边,还是另起炉灶?”公孙良生一边把高贞的信烧了,一边进言,“如今皇宫里也没有个准信儿。”
“不。”朱隶眼皮微抬,“太后要是不出个面,也不可能对靖王妃下手了。”
皇帝想把尤氏请回京师,其实是不合礼数的。毕竟皇帝算起来,和尤氏不过是个平辈。长辈才有这个资格,把人强行请回去。尤氏的长辈,只有太后。
尤氏抵达京师,是在*日后了,是日夜兼程,一路的颠簸,把她的腰都要给跌断了。
刚到了京师,她马上被请进了皇宫里。
坐着轿子,和李莹一起在皇宫里走时,路上正巧遇到了淑妃的轿舆。
淑妃可能是从皇后娘娘的春秀宫里请完安刚出来,所以,才和她们两人给碰上了。同样的,很显然,淑妃并不知道她们回到了京师。
由于淑妃是贵妃,身份高。路过与淑妃相遇的人,除了太后皇后的女子,都得下轿子给淑妃请安。
尤氏和李莹不得不从轿子里下来了。
淑妃看见她们两人,坐在软轿上面,微微眯了眯眼睛,神情,自然也是莫辨。
李莹和尤氏垂首立在旁边。
淑妃的眸光,只是轻轻掠过尤氏,落在了李莹身上,道:“三王妃,别来无恙。之前,听说你在皇宫宴席上突然不知去了何处,皇上、太后、皇后以及三皇子与本宫,都为此十分忧心。”
“娘娘对臣妾的关心,臣妾深为感动。臣妾,只是偶尔出了一趟远门,其实是为三皇子寻找良医产子去了。碰巧——”说到这儿,李莹有些意味深长地拉了下尾韵,“也不知道是不是臣妾看走眼了,这一趟远门,居然给臣妾遇上了姐姐的游魂。”
淑妃一愣,接着微抿唇角,说:“三王妃与华小主是亲姐妹,华小主走了以后,三王妃思念华小主,为此看走眼,是有可能。”
“臣妾正是这么想的。”李莹嘴角噙的弧度向上扬了扬。
淑妃再度眯了下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