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发生了爆炸案。
这是大案子,和隔壁村虎子家的爆炸还不同,那一次是他家里私藏炸药,属于意外事故,这一次,却很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
“坏了,我媳妇和闺女都在家。”
白村长赶紧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往自己家里跑,但怕炸药还会二次爆炸,一时间谁也不敢凑过去,周围的邻居都被殃及。
重伤,轻伤的好几个。
还有个小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周围是漫天的大火。
白村长邻居孙绍他媳妇都还穿着睡衣,冻得直打哆嗦,战战兢兢地想走过去,奈何大火撩人,她根本过不去。
孙绍跟着白村长他们去打群架,这会儿急得脸色煞白,大声叫:“明明,阿媛,你别动,明明,爸爸来了。”
可他也只能喊一嗓子,警察哪里能让他往火堆里面跑。
杨蕴秋随手一拨,拨开人群,也不管那些警察在后面高声叫喊,将自己的外套用力往地上一砸,居然驱散了一片大火,他就径直踩着火苗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顺便领着孙绍他媳妇离开火场。
孙绍顿时松了口气,扑过去搂着孩子,连连道谢,其他村民也蜂拥而至,拿着水桶水盆开始救火,到底是村子,不像城市里那样冷漠,大家乡里乡亲,分外团结,一家出了事,别人也都会帮忙,再说,白村长显然在村中极有威望。
接下来再没有发生爆炸。
火势也被控制住。毕竟不是城市里那些一户挨着一户的房屋,家家户户的住处距离很远,除了左近两家邻居,被爆炸波及。毁了一面墙外,大体上损失比大家想象中要轻得多。
只是,白村长家却惨了。
他那比他小了十岁的妻子,被炸得面目全非,女儿的房间因为距离爆炸点比较远,还有一口气。但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整容手术,才能恢复本来的容貌。
警方的行动很快,本来就因为打群架来了不少人,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很快,救护车也到达,把伤患都送到县城医院。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小事,警察这边特意又调了警犬过来,去村子其他人家检查情况。生怕再有哪一家也存在安全隐患。
天还不亮,他们那些人便将整个村子给翻了一遍。前前后后七百多户人家,都挨个检查。到还真检查出不少问题来。
白家庄位于山区,后山上矿产很多,私自开矿是违法的,但这些村民们可不管那些,居然有五家家里藏了炸药,让警局的两只警犬给弄漏了陷。
不过。最近一月之内,一连两次爆炸,这些私藏炸药的人家也不敢再把东西搁在自家里,万一要是爆炸被炸死了,也未免太冤枉。
杨蕴秋一个电话,把南市刑警队自己人叫了几个过来。
结果,来的不是地下三楼的,是市局刑侦二大队三组的组长老邢,和杨蕴秋是老相识,他们组最近没什么案子。正闲着,杨蕴秋要支援的时候,他正在李子峰那儿说话,正好就顺手把案子接下来。
李子峰也是觉得没有煞气,不该是他们地下三楼的差事。干脆就给人家正经的警察们处理,他们平时还是少抢别人的活儿比较不招人讨厌。
老邢带着他们三组的人一过来,杨蕴秋就招呼几个老刑侦:“跟我去查查爆炸现场,都仔细些,所有痕迹不要放过,所有遗留物都要收取。”。
他带着人才到村长家的废墟,老邢两步赶过来,堵住门,先递了根烟,然后就接二连三地叹气,叹一口气,瞪他一眼。
杨蕴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哭笑不得:“老邢,你要是不愿意来,我找我们三大队的人就是,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你说说,你那么有本事,干点儿什么不比当警察好,当年你帮我们办案子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是个火坑,有事没事可别进来,你到好,就是不听人劝,进来了再想出去,恐怕就舍不得了。”
老邢一边摇头,一边哀叹,“更惨的是,你们这些本事人,带来一大堆所谓的新技术,年轻的警察们个个都想着,自己坐在办公室里,然后犯罪分子就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连屋子都不用出,案子就破了,一个比一个心比天高,完全不知道尊重前辈的经验,我们是跟不上形势了……”
杨蕴秋失笑:“办案子您是专家,您先请。”
他连忙让开一步,把老邢带来的人还回去,指挥权拱手相让。
老邢这才笑了:“开玩笑的,走吧,一起看看。”
杨蕴秋也无语,像他这样老刑侦,其实就是老油条了,无论碰上什么案子,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怕村长家有危险,不大愿意让他进去,没想到还让他给一眼看出来,既然看出来,当然就不好再继续做一些小动作。
好在,他们带了专业的鉴定人员,没一会儿就初步判断,屋子里应该没有爆炸的危险,杨蕴秋也没发现什么超过世人认知的东西存在,爆炸物就是普通的炸山用炸药,危害性很大,就放在院子里。
幸亏当时两个村子打群架,白村长身为村长,当然要跟着过去控制事态。
照例,老邢顺便让手下人到村子里分头了解情况,比如说,村长家和别的什么人结怨了没有?什么人能轻松地在村长家里放置炸药。
要知道,炸药的分量不轻,体积也大,不是那么容易搬进去的,村子里平时人来人往,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那么多炸药运到旁人家。
询问这事儿,本来是题中应有之意。
却没想到,警察们刚一开口探询。就惹出乱子,很多老百姓根本不肯配合,老邢一时生气,说了几句气话:“你们仔细想想。肯定有不正常的地方,要是白村长没和人结怨,他们家会莫名其妙地被人炸了?”
顿时,整个白家庄群情激奋。
“警察同志,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我们村长可是好人,我告诉你。前年村西头的老花家出了事,老花把腿给摔断了,就是我们白村长替他出钱出力,送他去医院,要不然,老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我们村子每年都要捐款给希望工程,凡是国家组织的各种帮助别人的活动,咱们没有一次落下,就说那次大洪水,咱们村二百多个后生。都义务去抢险救灾,就是我们白村长组织的,他经常说,做人要积功德,要助人为乐,好人还当不过来。哪里会得罪别人。”
“就是,警察同志,你们不用查,不用问,肯定就是隔壁赵子沟的人,炸了我们村长家。他们村周大虎意外死了,非说是我们村长诅咒的,前阵子还下了狠话,说让我们白村长不得好死,要我们看。就是那个周二泉做下的这等恶事。”
白家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忽然站起来,踩在青黑色的大石头上,扯开嗓子吼道,“你们说,我们能不能让赵子沟的混蛋们欺负到头上来?”
不知道多少人大声应和。
偏偏这里刚才打群架。受了伤,尚且未离开的赵子沟的老百姓也有不少,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老邢都傻了眼。
他虽然是刑侦老手,但一般都是在市局处理案子,像眼前这种两个村即将发生火并的情况,还真是很少遇见。
杨蕴秋到是不急不躁。
警察一大堆,眼下的情况是有些复杂,也发生不了什么大规模的冲突。
果然,没多久,两个村子的人就被分开,白村长让送去村中的医疗所检查,赵子沟的人也被安排出了白家庄。
正混乱,村口忽然有人扯开嗓子大喊:“仙师回来了,仙师回来了!”
一瞬间,整个白家庄都陷入奇特的情绪中,不只是白家庄,就连赵子沟没来得及离开的村民,神色间也略微有些异样。
老邢拉了拉杨蕴秋的衣袖:“我不是没见过比较迷信的人,尤其是村里的老百姓,有好些连字都不认识,好多年纪大的,都挺信鬼神,可眼下这两个村子不一样,不都是老人,相反,还有的受过高等教育,村子也不算特别闭塞,家家户户都有钱,偏偏这般相信鬼神之说,我见过这种眼神,只有对某件事绝对的相信,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杨蕴秋点点头:“走,会一会那位仙师。”
说是仙师,却一点儿都不仙风道骨,他也就三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面容俊秀,有一种文质彬彬的儒雅。
形容到有些狼狈,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跪坐在一尊石像前面,捧着香茗,在烟雾缭绕中闭目养神,看见警察进来,脸上也不觉有些吃惊:“咦?白村长报警了?我没事,只是云雾山山中终年云雾缭绕,行人罕至,我也在里面一不小心迷了路,现在没事儿了,就不麻烦各位警察同志。”
白村长这会儿匆匆赶来,根本不管警察在,就走过去急道:“仙师,您可算是平安返回,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怎么样?山神可……可有什么……指示?”
也许是警察在这儿,他说的话模模糊糊,也不敢太清楚,那位仙师摆摆手,笑道:“我先去洗个澡,吃点儿东西,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
等到这位仙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吃饱喝足,再次坐在杨蕴秋他们对面,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他一抬头,在灯光下看到杨蕴秋,目光顿时变了一变,开口就道:“是你?你,你……”
他脸上似悲似喜,好半天才道,“杨先生,您来了。”
杨蕴秋一怔:“你认识我?”
那仙师苦笑:“二十多年过去,我也从十几岁的小毛孩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您当然认不出来,可我对您的音容笑貌。却记忆犹新,这么多年,您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光没有显老。反而年轻了许多,您这会儿看起来,就跟二十多岁一样。”
杨蕴秋:“…………”
老邢也愕然:“怎么?杨队长,你今年不是二十岁?二十多年前你就是警察?”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位保养的可真够好的。
说实话,老邢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可思议。
杨蕴秋这个人从头到脚。也只有一副皮相真正是嫩得出水,实际上给人的感觉,你说他二十多岁,有人相信,你说他三十多岁,也不会没人信,你就是说他四十岁了,大概人们也只是觉得他保养不错,并不会过分惊讶。
那个仙师这会儿似乎沉浸在回忆里,眼神迷离:“当年我被那个人捆在祭坛里。是你救了我,我要谢谢你。”
他口里说着‘谢谢’这两个字,目中却隐隐约约流露出一股奇怪的感情来,既像是感谢,又像是遗憾,杨蕴秋心里也不由有些奇怪。
娃娃这时候冒出来刷存在感:“秋哥。我查到了,这家伙叫吴飞,呃,是当年白家庄案件的当事人。”
杨蕴秋干脆把平板拿过来自己看资料。
一看才知道,原来在二十年前,档案中几句话记载的地下三楼里,看着再普通不过的一件案子,还有内情在。
不过想想也知道,所有的案子都不可能只如档案里那轻描淡写的记述,它们无不是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
当年白家庄的仙师。第一次在祭典中真正得到的山神的回应,当然,是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山神的回应,地下三楼档案里写的原因是煞气造成的幻觉。
杨蕴秋却从娃娃找出的资料里,看出一点儿违和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煞气的话。对方看到的东西不可能如此真实,煞气只能通过人的本身,影响人的意志,他有可能被影响一时,不可能被长久的影响,总会有清醒的时候,地下三楼其它案子里面,也都有这样的情况,嫌疑人一时清醒,又一时迷糊。
按照山神的指示,仙师通过惩罚各种对神不敬,还有这辈子或者上辈子欠下孽债的人,赚取大笔大笔的金钱。
当然,村子里的人要是在神前祈求些什么,他也大部分都会想办法满足,村民们很淳朴,想要的东西在普通百姓眼里很难得到,但对于那些有能力的人,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威望越来越高,获取的煞气越来越多,能力也越来越强,动作也逐渐大了起来,终于引起地下三楼的注意。
在二十多年前,地下三楼的势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和国家也刚刚建立起信任关系,对煞气的处理其实非常不及时。
没办法,那时候不是现在,杨静亭撕裂了空间,造成了大规模的煞气泄露,他几乎是疲于奔命,只顾着把聚集在一块儿的煞气集中,根本没力气关注其他地方的。
等到杨静亭的人发现了白家庄的问题,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那位仙师的力量已经没办法控制,他们找到仙师的时候,仙师正在举行大祭典,是真正的的活人祭。
且已经有一家三口作为祭品被投放到了高高火炉里面。
正因为如此,杨静亭下令击毙那位仙师。
后来,搜查仙师的老窝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被铁笼子关押起来的少年,那少年就是吴飞。
村民们都认识吴飞,他也是白家庄的人,就是他妈妈死了,父亲另外娶了一个妻子,没和他住在一块儿,每个月给一点点儿抚养费而已。
反正吴飞过的日子,也仅仅是不至于饿死的地步。
据吴飞自己说,他也是仙师绑回去的祭品,至于为什么没有把他当祭品杀了,他也不清楚,当时他年纪小,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因为死活不肯去什么福利机构生活,杨静亭亲自给他介绍的学校,还托村上的人照顾他。
这件事,在资料里记录的比较完整。
杨蕴秋抬头看向吴飞,心中的疑虑更多,正想说什么,吴飞忽然抬头笑道:“白苗,你来了,快过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那个叫白苗的漂亮女学生一时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可是猫,九条命呢。”她低着头,再一次变成清纯的女大学生。
杨蕴秋叹为观止。
娃娃也惊讶:“咦,白天晚上两个人,这姑娘可真了不起。”
吴飞这会儿到似乎忘了还在和杨蕴秋说话,只拉着白苗姑娘的手笑呵呵地聊起天儿来,警察那边儿也就问了几句话,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虽然被村子里的人称为仙师,但这些封建迷信的事,他们还没那个精力去整治,再说,封建迷信,和信仰自由,有时候真是不太容易弄得太清楚。尤其是在这类乡村,一不小心就会弄出群众事件,无论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
杨蕴秋站在旁边看了几眼,想了想,低声和老邢道:“老邢,我想上山一趟。”
他想去看一看二十年前祭坛所在地,总觉得那里有点儿奇怪之处。
一转头,杨蕴秋又给李子峰打了个电话:“帮我找一找当年处理白家庄案子的侦查员,我想知道所有受害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