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映雪轻抚着道姑已然闭上的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娘亲已经决定离去,也带走了对女儿无微不至的疼爱。
少女根据道姑的意思,将她的尸体被简单的包裹好。没有多余的妆容,带着面纱的她不知她死时是怎样的,但从她生前的眼神中——她没有遗憾。
“我要将娘亲带回玉天峰。”少女极力忍住眼泪,和塞满悲伤的咽喉。风无心一把拦住他,“映雪,我想早点让仙姑入土为安。枫溪林就好,好吗?”
少女哀怨地看着风无心,转而又看了看跪坐在地的蓝玄云,“你……你觉得呢?”
蓝玄云沉默半响,才弱声说道,“我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少女靠近他一步,恨声一问。
“……你会恨我吗?”蓝玄云好似很怕她,轻轻退了一步。
“我不恨你,是娘亲应该恨你……可她不恨你!”少女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
“我不知道!”
“你知道!”少女语声提高十分,紧咬嫩唇,“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你不想接受,是你不想接受!”
“我会照顾……”
“不要,我不需要,只有娘亲需要你的照顾。呜呜呜,只有娘亲需要你而已,可她现在已经死了!”少女忍不住潜藏在心中巨大的悲伤,眼泪夺眶而出,怨恨地打断了他的话。
“映雪!”风无心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拉入怀中,“映雪,不要这样。”
“呜呜呜!你不要再这样不负责任了,你有了云曦姐姐!”少女想挣脱出他的怀抱,可却被风无心静静用双臂裹住,“我说过会照顾你,就会照顾你!”
“呜呜呜……”泣声愈加弱了,少女哭着哭着,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趴在风无心的怀中就睡着了。
灰暗的屋内,陷入了悲哀的沉默。
“就让我,陪她最后一程吧。”蓝玄云抬着头,白发飘洒在流进窗檐的月光中,发梢的微蓝更如闪闪繁星。
蓝玄云将道姑轻轻放入简单的棺木中,抬起便往外走去了,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枫溪林高大茂盛的红枫树遮天蔽日使得林中更加黑暗。枯死的红枫漫天纷飞而来,砸在蓝玄云的脸上。他肩上的棺木好似百万斤重,让他的步法愈加慢了。
一层落叶铺满的地,他穿过一颗又一颗粗大的红枫树往深处走去。
“嘁嘻嘁嘻!”溪水湍流之响,像是无情的嘲笑。
溪边,恰其上的树叶稀疏不多,月光可以透进。“唰!”无刃之剑的出鞘声,一道剑气破土轰开了方圆一丈之地。
沉重的棺木被他缓缓放入土坑内,然后手起一捧土一捧土地慢慢放入——这样缓慢的诀别,更是折磨人心。
隐伏在林中的南山府众人终等到了韩一守。当他们看到林中唯一一道月光下那名白发男子时,战战兢兢不敢动。
“就是他!刚刚坐在第三辆车上的人,就是他!”星瞳子第一次见到东阳君这么紧张。
“我们人多,要不要上?”青衣问道。韩一守仍在感受他身上那股不知名的剑意,全然没听进青衣的话。只有东阳君哼了一声,回答他道,“本王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去寻死了。”
一片沉默。
蓝玄云知道多了几个观众,但这影响不了他。
凸起的土坡被撒上一点他随手摘来的花瓣,便算是自己的思念了。飞龙出鞘,在木牌上轻点轻划,“蓝玄云之妻,南宫彩虹之墓。”
蓝玄云就这样,感受着一缕月光的恩赐,伏跪在坟前,良久。
他脑中始终挂念着少女稚嫩美丽的脸庞,“或许她年轻时,也是这样美丽的……呵呵,我都忘了她的容颜了。”
月光映出了飞龙,剑影飘忽投在粗壮的树干上,凝聚星芒成银练。此刻黝黑的剑刃清晰美丽,被银练裹住。剑芒飘渺却近在眼前,“我的剑,被一种叫责任的东西所羁绊,所萦绕!”
“映雪。我是你爹爹!”这句话在他的心中出现不止千万次,“‘沉虹剑影’?不。你的美丽已经超越了我的一切,成为横亘在我面前不可被斩断的长虹。”
剑意凛然。
“她可能是累了。”云曦温柔地看着风无心,说道。少女被他从怀中轻轻地放回香软的床榻中。
风无心看着云曦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曦儿,你会怪我吗?怪我许下这样不负责的承诺。”
云曦微笑地走了过来,将头倚在风无心的胸前,“无心哥哥,你是男人,你该为自己所许下的承诺负责。而曦儿,会将自己的一切予你,并无条件的支持我最深爱的男人。”
“谢谢你,曦儿。”
少女虚弱地张开眼,床头正是风无心的衣角。她不知云曦在,拉了一下,弱声道,“无心,别走。”
云曦看着风无心欣慰一笑,风无心还没来得及拉住她的手,她就如云烟般消散退出门口。
风无心无从选择,他坐了下来轻抚了一下少女的脸庞,让她得以带着笑容安详地睡去。烛火微摆,映照少女的倦容。
云曦就站在窗外,透过半透明的墙纸窥视着房内。她看到风无心被烛火映在墙上的影子慢慢屈身去亲吻少女的额头,眼泪无奈涓涓不绝。
西庄阁楼,明月入照。
美人靠经久无人贪恋,都铺满了一层灰。萧将离将雨萱拥入怀中,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品尝她的发香,肌肤彼此轻磨感触。
孩子是责任,雨萱知道萧将离一定会为了她们豁出一切,但她不想给他压力,“离哥哥。”
“萱儿!你是不是胖啦?”萧将离捏了一下的她的下巴,笑语戏谑道。
“离哥哥尽是胡说!”雨萱自打到了江南便一直在彷徨,“我……”
突然天空中一道紫火跳动,萧洪明化成一道光影凭空而来,“离儿!”
“是你!”萧将离冷眼看着萧洪明,“你来做什么?”
“或是爹爹帮你扫清前方的障碍,或是你跟我回家。”萧洪明手掌中紫色的龙火跳动。萧将离一把将雨萱护在身后,温柔道,“站到我身后。”
“呵,或许只有你做了父亲,才知道为父的苦衷!”黑夜中,萧洪明深邃锐利的双眼非常明亮,他指着折剑山庄高长的墙垣直到黑夜的深处,“今日,我毒龙教五百教众皆在此地。那些阻碍你登入龙门之人将万劫不复。三剑联盟,将从武林中除名!”
“你,休想!”萧将离甩手怒道,欲想出招。天际闪过一道雪白剑光,击向萧洪明。他以龙火抗之。
剑气消散,风飞雪以瑕剑再刺去,萧洪明合掌接住,狰狞大笑道,“天剑客,看着你父亲和你哥哥费劲一生的所有建立的折剑山庄在今夜灰飞烟灭吧,哈哈哈!”
“呵,纵然山庄不在,折剑山庄剑魂永世而存。”风飞雪并不为他一句话而晃动心台,瑕剑扫过寒空,无数剑气****,将萧洪明击退。
“哼,哈哈哈!三家家主也到齐了,还有你们那些什么世家弟子……今夜,通通下地狱去吧。”萧洪明仰天长嚎,面容狰狞,手臂上血筋暴出,血光萦绕,身后幻现出修罗之像。他游跃而起,掌中紫炎龙火盛放袭来。
风飞雪横剑挡之,可仍无法强憾,被逼退一丈多,咬牙凝视着萧洪明的血眼。突然,狂风乍起,乌云笼月。
萧洪明身后树影摇摆不定,嘁嘁作响好似树叶相互摩擦。隐隐约约,树丛中探出无数的人头,一道一道的人影在黑夜中穿行而来,飞起站在高大的树顶,在萧洪明身后排排列立,如来自地狱的鬼灵军队。
残光中,能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纹有一条血龙。
此时,雷龙和萧范带着六七百弟子赶来支援。萧范看着来众几百人,看清了他们脸上的纹烙,“是血徒子。他们都是自小被救自战乱,经过十余年残酷无人道的训练,死忠于毒龙教主的第一杀手队。战争时,他们能轻易潜入敌人腹地杀灭一支千人军队。小叶已经带着人马赶来,估计会在黎明赶到……哎,可估计我们都撑不到黎明时分了。”
雷龙缄默不语,抬头注视着那一双双没有感情的双眼,心中叹道,“萧将离,果然是灾星。就是少云太注重感情义气,难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风动,人不动。
折剑山庄大门紧闭,连门前的灯笼里的蜡烛都快烧光了,仍没有人来换。
门前不到一里,南山府聚众近千人。此时就连天王谢靖也与其联合,带着三百余人前来投靠。而立南山府队伍不远处,北武盟和阎罗衙的队伍也正处于林中。两方彼此对峙无话。
高胜衣几番焦急地踱步踌躇,跟雨承说道,“盟主,我的手下打听到山庄内无什大动静,怕是风渊和天剑客尚不知欧冶子之死,而那个风小子也昏死过去。倒不如我等等趁乱杀进去,将那风小子剁掉。”
雨承沉默不答,他心中顾念的只有以前的事干过的那些混账事,还有此时萧洪明也出手誓要将萧将离带回辽国,“萱儿还在里面,哎,那孩子……就算进去了,我该如何面对四弟。萧洪明武功如此之高,心念如此可怕,离儿纵然不想跟他走……”
“盟主!”高胜衣怒喝一声,将雨承的思绪打断,“盟主若再不决断,却不能怪高某一意孤行了。”高胜衣心中所顾念的,还有邪刃几人。
“哎,罢了。就由他去吧。”多年来的机关算尽,让雨承疲惫不堪,深感力不从心,“这些新弟子不打我镖局旗号,让他们随着高胜衣搅局。若是三剑联盟得了上风,我便把风淬之死推与高胜衣。若是让他们得逞了,那么三剑联盟也成了泡影,那么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留己身实力,在乱斗中保护离儿和萱儿……还有几个弟弟的安全了。”
“贺文贺武听令,你们带着弟子们听从高大人的命令。”雨承手按着头假装不舒服,“我身体有所不适……!”说罢,催着马儿缓缓向山下去了。
“哼,优柔寡断,心性愚弱。若他时听我劝,杀了那小子,何来此时麻烦。”高胜衣看着雨承缓缓而去心中亦是不爽,然令黑无常点起人马,约为八百人。
不远处,东阳君举步欲上前敲开折剑山庄的大门。韩一守一把拉住了他,“王殿下是去做何?”
“取剑谱!”金环微动,惜字如金。韩一守以目示意丛林中高胜衣的人马。东阳君只是侧看了一眼,嗤笑道,“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
东阳君没有理会韩一守的劝告,与月涟星瞳子大步往前去。青衣见韩一守彷徨不前,亦耳语轻声劝道,“执法者,辽王已经下令我们进攻折剑山庄了,若此时我们再同在无锡那样,怕要是得罪了他,以后南山府可是几方受敌。再说,悲魔寨几个叛徒还在山庄内,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不是再好不过?”
“此时邪刃定是在里面,他若决心叛离朝廷投靠三剑联盟,那么我以前那些事……如此,以绝后患!”
高胜衣远远望着韩一守带着众人往大门而去,诡异一笑,便率天山双雄,乌号和十余名杀手在竹林的掩护下悄悄潜进折剑山庄。
朱红色的大门被杀气所笼罩,东阳君在石阶下抬头,看着这多年前踏上而饱受冷落的山庄,“哼,当年吹雪飞雪两兄弟欺我太甚,终是到了雪耻之时。”
守望的弟子见到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影,匆匆往列剑大厅去报信。不到一刻,云影便率弟子几百人来到山门前。
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拉开,云影居高临下,质问一马当先的东阳君道,“诸位贵客所来何事?”云子傲怕南山府诸人突然发难,急忙上前护在云影的身前。
韩一守刚想着套话来为难云影,可谁知星瞳子一见云子傲,火气怒上心头,左指探起一道紫色的指力便贯穿了一名三剑联盟的弟子的脑门,脑汁血液横飞。再见他眼睛布满血丝,对着云子傲咬牙切齿,“他日我来折剑山庄,此竖子断我一根手指。你们倒是说说,该如何算?”
云子傲凝视着发怒的星瞳子,咧嘴笑道,“恼羞成怒的手下败将!”覆云刀出鞘,血光冲天,“一起上吧,不然说我欺负你这个没用的丧家犬!”
韩一守面带讥笑地看着咬牙切齿的星瞳子,云子傲这般激将让仗势的星瞳子更是怒气冲冲。他的目光游走在山门前密密麻麻的人影,然而他还是在人群中发现了邪刃三人,还有白须玄清子和道门******,心中怨道,“都不是好惹的主,这些域外莽夫!”
“找死!我独一人便可以杀你!”星瞳子血眼充斥,左指萦绕着盛开的真气如一朵紫色的桃花。他手再是一点,紫色指力化成一条飞龙冲去。
指力被覆云刀横劈而散,云子傲傲然一笑,执刀扬起数道刀气。星瞳子见身后东阳君和月涟无相帮之意,只得硬抗,左掌张开,“三星夺魄”。刀气被夺目的星魂吸纳。可未等星瞳子收功喘息,云子傲狂奔而来一刀朝他的脖子砍去。
“糟了!刀气尚未吸纳完全,若此时强收三星将遭内力反噬,我必成废人!”星瞳子额头冷汗练练,千钧一发之际能不断决,执念根深……
在覆云刀上凛冽的寒光接近星瞳子那稚嫩的脖子时,一道月光闪过将刀刃挑开,月涟不得已而出手。而星瞳子站在那里浑身震颤,眼中血丝渐渐化成紫芒,“啊!”
“糟了,因为心境纷乱,星瞳子他……”月涟看着云子傲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欲带着星瞳子往后退,可云子傲却讥笑道,“哼,可笑,若是没人出手相帮,又是一条狗命挂在我的刀上了!”。这一句使得星瞳子更是双手按住头倒地打滚,痛不欲生,嘶叫连连。
“王殿下!”月涟回望向东阳君求助。
只见金环微动,他步履缓慢却步步生威,轻声劝云子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装神弄鬼!”云子傲从来不惧一切,就算他感受到这个男人黑袍后可怕的杀意。血刀狂怒,云子傲换成一道残影,“横贯八方”斩,覆云刀瞬间朝东阳君横砍八刀。
东阳君站落原地不动,见他右指食指微微而动,指尖上开始凝聚着火光,“咻!”细小的火光如一道电芒击中覆云刀。
可谁知这小小的火光竟有可怕的力量,覆云刀晃晃作震,云子傲被击退数丈落地,“该死!”
“这就是烈阳指吗?”韩一守一时哑然,寻思着,“这东阳君竟能将强大的内力凝聚一点,看似不起眼,若不是云子傲留心横刀挡住,怕这指力就已经贯穿他的身体了。”
云子傲狼狈起身,小心了十分。可东阳君没有在追击之意,他强忍住燥热疼痛的胸口,缓缓退上阶梯。而东阳君则暗中以内力消去刚刚侵袭筋脉的刀气,“这小子竟能控制‘引魔刀诀’!若是再让他修习几年,怕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该是斩草除根!”
“吼!”星瞳子左掌上的星辰纹烙绽放出耀眼的紫芒,他疼得紧紧左手去按住。渐渐地,星瞳子竟是半浮空而起,浑身盛放着紫焰。三颗星魂变大,跳出掌心,绕行他的身体,“啊!”
四方而开的真气如一阵狂风,扫平周身一切草木。星瞳子双眼空洞,瞳仁早已沦陷不见而只余燃烧的紫火。
“啊!”星瞳子再是一声怒吼,夜林中本是瑟瑟发抖的山鸟寻着月光惊乍飞走。
玄清子以手洒出一道青芒,定睛看去,本是二十岁出头的星瞳子满脸布满了岁月的纹路,突然老了四五十岁,皮肤不再白皙而变得干涸枯萎,肌肉也萎缩变小。
“吼!”星瞳子突然手往上一招,无数紫色的指力如雨点般打来,“轰轰轰!”每道指力都夹杂着可怕的真气,爆裂而开。十数名三剑联盟弟子当场死于非命!
“吼!”再次发出嘶吼,星瞳子满头黑发已经发白,甚至掉落在狂风中消散——紫火如饕餮,吃光了他一生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