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碧云庄前(二)
当日晚饭后,牛真儿照常将叶天涯拉到茶馆后院,在他督导之下,研习天山派功夫。
暮霭朦胧之中,牛真儿一面口中念诵“左掌冰封,右掌玉碎”、“飞雪六出,琼瑶匝地”、“滴水成冰、羚羊挂角”等口诀,一面跟着拉开架式,施展拳脚,霎时间身形如风,纵高伏低,一招一式的练起“玄冰九掌”来。
叶天涯在旁见她娇躯翻转,足跃身飞,挥袖发掌,呼呼声响,出手姿式越发似模似样,显是练得娴熟已极,暗暗点头,忖道:“当真想不到,才不足一个月,真儿妹子便从一个不懂功夫的小姑娘隐隐然变成小小女侠模样了。”
牛真儿练了好一会儿掌法,直至最后一招“冰雪一色”,倏地收势而立。她长长吁了口气,缓缓回转身来,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妙目,似笑非笑的望着叶天涯。
叶天涯知她在等着自己开言品评这番掌法练得如何,心念微动之际,忽地纵身跃起,在半空中随手折了一根公孙树枝,轻轻落在她面前,递了过去,微笑道:“接着,你且自个儿使一遍‘冰魄剑法’给我瞧瞧。”
牛真儿一呆,伸手接过树枝,颇感为难,迟疑道:“却是怎生练法?天涯哥,依例总是你先使一遍,我再慢慢跟着学的。要不然,还是你跟我一起喂招拆招,好不好?”
叶天涯摇头笑道:“不好。先前一直有我在你身旁,以后我若不在呢?你总不能每次都看别个儿先使一遍再练吧?妹子,还是你依着口诀自行来练吧。”
牛真儿小嘴一扁,叹了口气,道:“只怕不成。你也知道这套剑法的口诀我早已背得烂熟了,可是招式变化太也复杂了,练来练去,一直也没甚么长进。”
原来她先前每次依诀使剑,招数又生涩,又笨拙,总是难以顺利施展下去,不免生了畏难之心。
叶天涯忍不住好笑,说道:“妹子,再难也得练啊。柳护卫还等着你这位小师妹早日满师艺成,将天山派武学发扬光大呢。”见她兴致不高,又道:“其实这套剑法须得配合上乘内功,重意不重形。你若想早些闯荡江湖,便须学会内劲外铄之法、以气御剑之道。唔,还有,你内功不弱,膂力却略嫌不足,纯粹以外劲使剑,自然不成。”
牛真儿皱眉道:“天涯哥,你当真不跟我喂招了么?”
叶天涯寻思:“设若‘四象门’宇文骏线索属实,苑贼行踪可觅,我随时便要离开,怎能再陪真儿妹子喂招?”一转念间,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说道:“这样罢,我双手不动,你以树枝来攻我,也不必拘泥什么招式。十招之内,只要你还能保住这根树枝,便算你剑法有成了如何?否则的话,即使我天天这般陪你喂招,也是无用。妹子,难道你连乱打一气也不会么?”
牛真儿侧头想了片刻,一咬牙,左手捏了剑诀,平推而出,右手皓腕抖动,树枝舞出一个剑花,枝叶点点,嗤嗤连声,倏地一招“雪满天山”,快速无伦的刺向他胸前。
叶天涯斜身略避。笑道:“力道还不够狠!”
牛真儿刷刷刷连展三剑,一招紧似一招。她以树枝作剑,枝叶中附上内劲,舞动开来,招式愈来愈是凌厉。
叶天涯见她剑招生涩,前后式尚未融会贯通,未尽妙用,但内劲着实不小,笑道:“好剑法,好内力,只不过斧凿痕迹太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也!哈哈。”
牛真儿见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运剑如风,着着抢攻。
斗到分际,叶天涯叫了声:“第九招!”突然跃起,身子旋转,“鸳鸯连环腿”飞出,左足横掠,将她右臂格在外门,右腿一勾一带,竟尔将树枝夹在膝窝之中,顺势夺了过来。他身子在半空中兀自旋转不绝,连同树枝飘落一旁。
牛真儿右臂一麻,拿捏不住,莫名其妙的树枝便已脱手,定睛看时,却见叶天涯竟尔以右膝夹住那根树枝,她怔怔的站在当地,半晌做声不得。
她自然知道,即便自己手中真的是把长剑,也一般被他轻松用腿夺了去。
叶天涯又叫了声:“接剑!”右足一旋一起,呼的一声,那树枝疾如箭驶,飞将回去,射向牛真儿。
牛真儿伸手抓住,又即横剑捏诀,不,是横“枝”捏诀。她若有所悟,口中喃喃自语:“内劲外铄、以气御剑、重意不重形……”一提内力,运劲于臂,说道:“天涯哥,你先回去吧。我想自个儿练剑,不用你陪了。”
叶天涯微笑点头,道:“别忘了适才是你手上无力,这才保不住树枝的。”暮色苍芒中转身离去,心头暗喜:“妙极,妙极!看来真儿妹子于这套‘冰魄剑法’已略窥门径,不必再有人督导了。嗯,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翌日巳牌时分,忽听得牛朴敲门,口中连呼:“小重,小重!郑总镖头来看你了。”开门一看,却是郑天豪率同冯少飞、许广两个师侄来到牛记茶馆,专程前来探望。
叶天涯大出意外,连忙让进门去,肃客入座。
牛朴将客人引到房外后便即离去,吩咐伙计泡上茶来。他虽来颖州城时日不久,却也对大名鼎鼎的“一枪追魂”郑总镖头殊不陌生。此刻见这位大人物竟对叶天涯“叶兄弟、小老弟”的叫个不停,宁不纳罕?
郑天豪见叶天涯从店伙手中接过茶壶来亲自斟茶,忙摆了摆手,笑道:“小老弟,你也别客气了。你瞧,我这俩师侄跟你可都是老相识了。故人之间,客气甚么?”
冯少飞、许广二人分别垂手站在郑天豪左右,含笑不语。
叶天涯一笑,仍是替三人逐个儿斟了一杯茶,问道:“郑总镖头光降,不知有何见教?”
郑天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侧过头来,微微一笑。冯少飞见了,忙即伸手从背上取下一个蓝布包袱,双手奉上,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
叶天涯一楞,问道:“这是什么?”
郑天豪笑道:“昨儿晚上宋师哥跟我说,叶兄弟过几日一定会前往碧云庄给‘江淮大侠’欧阳老爷子祝寿。是也不是?”
叶天涯待要摇头,忽地心念一动:“我怎地连这个也想不到?欧阳老爷子乃是欧阳植、欧阳松二人的父亲,于情于理,我也得去请个安。否则岂非显得我这个‘辣手书生’太也不懂事了?”于是顺口重复了一句:“给欧阳老爷子祝寿,大伙儿自然都得去。那又如何?”
郑天豪哈哈一笑,将桌上包袱推在叶天涯身旁,说道:“老弟,这是俺替你准备的贺礼,想来欧阳家的人也不会不喜欢吧。哈哈!”
叶天涯一怔,忙道:“这个实在太客气了。小子怎敢拜领?”
郑天豪摇头笑道:“废话少说,俺老郑这次大难不死,还保住‘百顺镖局’这个招牌,说到底多亏了你这位大恩人。叶兄弟,这可是俺郑某的些些心意,务请赏收。”顿了一顿,又道:“你若不收,便是瞧不起俺,瞧不起百顺镖局,瞧不起金枪门。”
叶天涯登时领悟,拱手笑道:“嗯,承郑兄赐以厚贶,当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多谢,多谢!”
郑天豪见他爽快收了,心中甚喜,呵呵笑道:“此去‘碧云庄’须一日路程。小老弟若无别的事情,到时候大伙儿结伴同行如何?”
叶天涯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郑天豪说了一会闲话,起身告辞。
叶天涯送出茶馆,目送三人上马而去,这才回进大堂。
忽见斜刺里一人三脚两步的赶了过来,陪笑道:“叶兄弟,叶兄弟!”却是牛夫人内侄刘春明。
叶天涯当即停步,微笑道:“刘大哥,你好。”
刘春明陪笑道:“你好,你好!叶兄弟,我跟你说……”
牛朴从柜台内走出,不耐烦的道:“春明,你又来干吗?小重可没工夫听你罗唆,还不快快走开?还有,我警告你,你别教坏了阿喜、阿丰。阿丰那小子在外面输了三两银子,是不是你教的?”
刘春明道:“姑父,您别误会。我今儿来找叶兄弟,是有正经事。”
牛朴冷笑一声,道:“你还会有正经事么。那倒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刘春明急道:“姑父,您别打岔。这次我真的是有正经事,跟叶兄弟有关系!”
牛朴不信,一直冷嘲热讽。
叶天涯一笑,道:“牛叔叔,您还是先让刘大哥跟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牛朴这才住口,哼了一声,道:“春明这小子游手好闲,好赌成性,定是想向你借钱来着。小重,你自个儿小心,别给他骗了。”
叶天涯道:“是,是。我自理会得。”
牛朴点点头,又听到一桌客人嚷着要算茶钱,便答应着结账去了。
叶天涯将刘春明带到自己房中,笑道:“刘大哥,什么事?”
刘春明反手关上了门,上了门闩,这才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纸来,说道:“叶兄弟,您先瞧瞧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