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皇上那儿的时候,皇上已然震怒。
人才进去一天不到,竟就伤口溃脓而死,若说那些狱卒没人指使,这罪名尚未落全,他们哪里来的胆子敢做这事!
窦公和平国公都正襟危坐,皇上的神情就与那冬日寒冰没什么两样,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屏住呼吸。
“万征战的尸首呢?”皇上问道。
小路子回道:“送回万府了,万雪儿伤心过度,说是要带她爹爹一同回老家安葬。”
皇上闻言脸色更是一沉,想来这京城是那伤心地了。
“你安排着送些东西过去。”
“是。”
平国公和窦国公见路公公都走了,皇上却还没下这逐客令,便也都沉住气,等着皇上开口。
皇上沉思了会儿,一双凤眸看向二老,那一眼带着几分考量,只一眼便把这两只老狐狸都看得心头一紧,却也不敢撇开头去。
“二位卿家,你们帮朕看看,这事与谁有关?”
窦公素了脸,恭顺地站在皇上面前,“老臣以为,要从那个戴了红玉玛瑙簪子的妇人下手。她一是娄阳的人,二呢……”
窦公没有多说,苏嬷嬷是出自万府的陪嫁,自来就与万贵人亲近,万宝儿死后,她在娄府虽没有之前的风光,但也没人敢寻她的事。
只是,万贵人,那着实不通了。
万征战是她寻了好些年的弟弟,这个……
皇上想法历来大胆,他甚至没有排除万贵人这个嫌疑。毕竟,天牢里的那些狱卒能是娄阳一人使唤地动的?
别说现在的娄阳仕途艰难,就拿以前的来说,怕也不见得有这能力。
而那苏嬷嬷,皇上也见过几面,虽然印象不深,可他记得,那人对万家很是忠心。
思及此,皇上的心头打过一个冷颤,若真如他所料,万贵人亲手要杀掉自己的弟弟,那她还有什么不敢动的?
“平国公,这事就交给你去查办。记得,莫要打草惊蛇。”
“是。”
绵绵春雨纷纷而下,空气中的尘埃都被雨水沾染,带到了江河之中。万府梁上挂着崭新洁白的白绫,大门敞开,两边的奴仆披麻戴孝,哀哀戚戚地哭着。
车轱辘轧过路面,停在了万府前。
一抹素白从那马车内跃然而出,她净白的脸被雨水打湿了几许,乌发上雨水成珠沾在上头,她丝毫未决,只身走了进去。
院子里几个奴仆正往马车里递东西,最大的马车上放着一口棺木,邱雪儿双眼通红,一身素锦衬地她苍白的容颜越发无力。
她微微张开眼,见是娄锦,眉眼轻轻一眨,便走了过来。
“锦儿妹妹,我走后,你要小心应付那个妖妇,她弟弟的仇不会因为爹爹的‘死’而结束。”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只偶尔传出几声抽噎,别人只以为她是向娄锦诉苦,诉说这离别之情,也没有谁听得什么。
娄锦点了下头,她看向那棺木一眼,道:“记得去永州之后就好好在药铺子里呆着,我已经休书给我舅舅。你与你爹爹就改名换姓,在那儿住下。”
“恩。”
邱雪儿没有多说,他们不能在京城多逗留,只一会儿,她便恢复起伤心欲绝的模样,别人只在一旁看着,只说这冤狱害人。
就在马车快要行到子午街的时候,一顶软轿停在了马车前,那软轿及其奢华,轿夫八人,个个身姿矫健,目光如炬。
娄锦见着那轿子来了,便低声朝身旁的流萤道:“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流萤撑着伞,看了那走出来的华贵妇人,点了点头。
来人姿容华美,冰肌玉骨,若不看她脖颈上的纹路,便会以为她不过是二十七八而已。
邱雪儿见着万贵人,脸色一凝。
须臾,她便是一阵哀哭。
万贵人颤着身子从轿子里下来,顾不得那撑伞之人,一个劲地冲了出来,站在马车旁。
她不住摇头,那几乎是纯粹的不敢置信的模样。
“征战!”
邱雪儿看着眼帘一低,垂在袖子里的双手已紧握成拳,贼妇人,你为什么不去那梨园做戏子!
万贵人哭成泪人,抽搭道:“我本是想让皇上查个清楚还你一片清白,哪里想到,竟要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我死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如何去见我们的爹娘。”
几个宫女要给她撑伞,她却是趴在棺木上,哭得伤心欲绝。
娄锦盯着那一抹身影,连她几乎都要被万贵人这番哭喊给骗了去。
流萤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小姐,这邱铁山是不是她害死的?”不怪流萤提出这个问题,万贵人的哀伤谁都听得出来。
然而,她这份真情流露却不是为了邱铁山,而是为了她死去的弟弟。许是想到了万征战,万贵人的神情里自然没有一分假。
邱雪儿走了过来,垂着眼道:“姑妈不要太过伤心,爹爹死了,我带爹爹回去。”
万贵人接过她的帕子擦了擦眼,听得她这话,就拉住她的手道:“你别走,我要代替你爹爹好好照顾你。就留在京城吧。”
邱雪儿摇头,“姑妈无须多言,我本以为姑妈能救爹爹,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让爹爹走了。雪儿怕了这京城,只想喝爹爹回去,好好安葬了爹爹。”
这话,自然是在怨万贵人了。
别人听来,只以为她伤心过度。可万贵人却是冷光一扫,寒眸一凝,如何都没发作起来。
她今天这一番动作是做给皇上看的,邱铁山死了,娄锦必会自责不已。娄锦如今痛失一个猛将,真真是大快人心。
她扫了眼在马车后的娄锦,那一身素缟,浮肿的眼周显然是痛哭过一番。
娄锦抬头,对上万贵人的视线,却是不躲不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晰地把万贵人此时的凌乱和可耻倒映了出来。
娄锦这一眼,平静无波。
然而,与她对视一会儿,心底却会渐渐发起了毛,那种感觉就好想耳侧随时会出现一条毒蛇,它并不咬你,却是在你那最为脆弱的地方吐着信子,让你一刻也不得安宁。
万贵人下意识撇开眼去。
只转头对邱雪儿道:“是姑姑无能。”
邱雪儿摇头,“这雨越下越大了,姑姑回去吧,爹爹的尸体放久了也不好,我走了。”
话落,车夫扬起了鞭子,空气中传来一声啪,马车便动了起来。
万贵人站在那看着,眼角溢满了泪,她忽然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几个宫女惊叫了起来,忙扶了万贵人入软轿,这才送回宫去。
流萤看到这,才缓缓道:“小姐,那贵人是真晕假晕,小姐一看便知道了。”
娄锦笑了笑,“她难道不知道我在这儿吗?她那几个宫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既然是演给皇上看的,想必宫中已经有太医等着了。”
流萤看了那万贵人一眼,心头不由生出了几分警惕。
万贵人好生厉害。
难怪在宫中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只是,流萤心头一颤,“小姐,你与万贵人走到这一步,你与三皇子?”
三皇子乃万贵人所出,小姐该如何自处?
娄锦点头,回头对流萤道:“对绿意说,交代她的事,现在可以做了。”
羊府经过了这几天的冷静,羊老太爷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请了娄府的娄城过来细谈。
傍晚时分,正是用膳之际,娄城刚一入羊府就被羊云翔笑着请了进来。
娄城听说羊老太爷请他过府一絮,心中稍喜,娄阳被扣押在了羊府,虽有不明白的人问他娄阳去处,他也道娄阳生病,但毕竟纸包不住火。
他们娄府本就已经在风尖浪口,如何也不能雪上加霜了。
羊云翔走在羊老太爷后面,笑着迎出来,“快进来一道用膳。”
娄城笑着进去,见席上没见娄阳的身影,便问了起来。
羊云翔眉头一皱,笑道:“倒也不是说我们不放人,这事如何都是我妹妹吃亏,我们思前想后,你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这顿饭吃过,你就可以带着你哥哥走人。”
娄城一愣,这事怎么一回事?
羊馨的事虽传地并不大开,可隐也有人私下说了。
这难道还能隐藏起来不成?
更何况,娄阳所做说到底还是为了娄府的兴衰,那羊馨竟还想嫁给萧县公不成?
娄城鄙夷地低下眼来,她已是娄阳的女人了,怎得?这是彻底拿我们娄府如无物?
羊云翔观察着他的脸色,见娄城毫无动静,他举杯打着圆场,“来,喝下这杯酒,一切就成过眼云烟了。”
娄阳抬头看了羊云翔一眼,并没有拿起酒杯。
羊府的人欺人太甚了,羊馨这人已经是娄府的了,娄阳也表明和诚心,娄老太爷竟出尔反尔,不过就是怕了娄府的诅咒!
“这酒若我喝了,我们便成亲家了。娄阳对羊馨一片真心,我是不信他敢在羊府用什么手段,你们还这般拒绝,那今日娄城来便是走错了门。”他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羊云翔今日愿意和娄城这么一谈,自然也是看上了他太子少师的地位。皇上已经派人接手羊府的生意了,他们也想与娄城交好,这才在诅咒之下,还愿意与娄城打个交道。
羊云翔笑了笑,放下酒杯,道:“我妹妹那性子,我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娄城听着,突然笑道:“那么我便是要问上一问,她那腿还能好吗?娄府愿意娶她为正妻,该有的,能给的,难道还能少她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