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层层的云都散了开去,太监们都按着吩咐把雪都扫了个干净。御花园的梅花开地正盛,殷红地一株一株地点缀着雪白的世界。
地面上铺着因着昨日风雪吹打的红梅,那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果不然,一个宫女道:“小姐,快来看看,这里的景致独好。”
正陷入怔忪的娄蜜此时身着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样式,她看了那梅花一眼,眼底有些黯然。
记得那一年,她第一次见到武哥哥,也是这样的梅花映雪的日子。那时候他和姐姐穿梭在梅花园里,他折断那一截梅花为姐姐添了头花。
那时候,姐姐很美。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嫉妒的滋味。
可,梅花依旧,她却怎么都找不到当初的他和她。无端端的悲凉从心底升了上来,武哥哥,你在哪里?蜜儿很想你,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娘走了,爹爹也把我丢给了别人,你若不在,蜜儿该怎么办?
她低下头,直到宫女唤了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抬头的时候,她显然愣了下,然后左右看了眼,让那宫女退了下去,才道:“爹爹。”
娄阳望着她,一步一步靠近她。
娄阳的身材很是高大,如此一走近,就感觉一道阴影直直逼近。
娄蜜下意识退了一步。
娄阳终于停下脚步,他细细看着这个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他对她寄予厚望,对娄锦这两姐妹,他并非偏爱娄蜜,只因为他不能过多地把宠爱给娄锦,所以对娄蜜就加倍疼爱。这么多年,该是蜜儿为娄家付出的时候了。
他道:“蜜儿,爹爹需要你的帮忙。”
娄蜜深吸一口气,她是怨恨父亲的。为何在那个黑洞里不救她,若是那一次,他救了自己。她与武哥哥就不会走到今天的一步。
她眼眶通红,这就是她的父亲,从小那般宠爱她的父亲。到底为什么!
“爹爹,我现在是羊氏女了。”
娄阳眯起了眼,这么说她是不愿意帮他了。他摇头道:“你娘待你如何,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娄蜜皱起眉头,她怎么会不想?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把娄锦那贱人碎尸万段!她死死咬着唇,对上娄阳的眸子,她也没忘了,是娄阳让娘在死的时候面临那样的屈辱,暴尸巡回,为的就是现在的荣华富贵!
她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爹爹有什么需要蜜儿帮忙的。”
“羊氏有一女至今未嫁,爹爹需要你引荐。”
娄蜜心头咯噔一跳,她诧异地看向他,他点了点头。如今他必须要增强自己的势力,羊氏是不可多得的力量。
“娘还没过百日!”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娄阳捂住她的嘴,轻声说道:“这是皇宫!”
娄蜜瞪着他,好一会儿才平息道:“好,我答应你,你帮我找到武哥哥,只要你帮我找到武哥哥,我就帮你!”
娄阳挑眉,“你真要找他,找到他你会后悔的。”
“我不管!我就要找他。”她想他了。
娄阳点了下头,希望蜜儿见到武世杰的时候能保持冷静。他深深望着她,有些话他不宜多说,娄蜜若非亲眼见到必然不会死心。
他退了下去,就在他转身之际,前方站着一席白衣胜雪的女子,身后传来了娄蜜的话。
“为什么在那黑洞里不救我?”
他愣住了,一抹慌乱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而那白衣胜雪的女子也望着他,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我……”
方芸儿摇了摇头,也没去听娄阳的话,而是径直朝太后的宫殿走去。
她的面无表情,她的视若无睹,若一把利剑直直插入他的心头,她就这般看不起他?连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了?
这就是她当初深爱的男人,方芸儿任着宫女搀扶,心头却寒冰彻骨。
他还有多少事隐瞒着她?她摇了摇头,何必再去想他人。
娄蜜得不到回答,久了,她竟然也不想问了。只看着方芸儿的背影道:“方氏,你和萧县公在一起,可有想过你是白捡了便宜,伤害了他人?”
方芸儿一愣,她缓缓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娄蜜。
娄蜜眯起眼,吃吃一笑,“我要让你知道,你没有资格获得这么多幸福。娄锦她想女凭母贵?痴心妄想!”
她也没忘,娄锦现在还未入萧家族谱。
方芸儿不知道娄蜜那笃定的,猖狂的自信来源于哪里,她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娄蜜拂袖而去,思索着那句捡便宜。
娄阳走到她面前,芸儿怀孕后,面容娇丽,光滑若刚刚拨了蛋壳那般。他心头的执念又冒了土钻出来,他道:“蜜儿会给我们带来惊喜的。”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娄阳抿着唇一笑,便走了出去。
转身之际,他皱眉看了眼她的肚子,那双眼里带着厌恶和险恶。这让方芸儿浑身一震,忙扶住肚子,惊讶道:“娄阳,你怎么会用这种目光看着我的孩子?”
“这是你和别人的孽种,真没想到,已经开始长大了。”他眯起了眼,神情渐渐变得阴郁。
方芸儿一听,忙走上前两步,“那为何,当初我怀着锦儿的时候,你没像现在这般厌恶她?”她不明白,今天她这般并非他人强暴奸污,而是名正言顺。为何他并不厌恶锦儿?
被方芸儿如此一问,娄阳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低下头,咬紧牙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幸得背对着她,他才勉强道:“那是因为,之前你迫不得已,而现在你是离开我投入他人之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心头却莫名地悲凉了起来。
他是锦儿的生父,这句话几次到嘴边却还是被生生吞了下去。他没忘记方芸儿那绝望的尖叫,痛苦的呼唤,还有被他侮辱那时说的那句,“终究是我负了他。”
方芸儿凝视着他的步伐,心里闪过疑惑,果真是如此?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是腊月二十二了,小年夜前夕各家各户都热闹着呢,不少达官贵人或把父母亲接到京城来,或回家准备好过个年。真是忙不乐乎。
萧家和方家也比往常热闹了些,据说方将军的独子方逑求得皇上恩准,已经回了京城正准备过个年再去。萧家亦是举家去给方家庆贺。
娄锦由着流萤陪着从闺房走出,她如春梅绽雪的小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连带着流萤都止不住心情大好。
流萤早就听娄锦时不时挂念舅老爷,她问道:“小姐,这次皇上开了恩,舅老爷说不定可以多呆几日呢。”
前方的脚步顿了下,流萤有些诧异,她抬眸看眼前这抹碧青身影,见娄锦低着头,眉头深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她也不便多问,只静静呆着。
好一会儿,娄锦才抿了下唇,道:“流萤,一会儿你分别去两个药铺子买两味药,我现在写给你,记得别让别人发现你的行踪。东西买好后就到将军府找我。”
娄锦的神情有些凝重,流萤点了下头,陪着娄锦进了屋子。
很快,流萤就出了萧府,朝京城胭脂巷的药铺子去了。
穿过回廊,娄锦就听到乌嬷嬷道:“小姐,快上车吧,老爷夫人的车子都走了,少爷也骑马出去了。琴小姐在马车内等你。”乌嬷嬷微微抬头小心觑了娄锦一眼,道:“小姐,琴小姐神情并无异常。”
娄锦点了点头,她加快了脚步,乌嬷嬷也加快了脚步。
乌嬷嬷思索着娄锦这两日交代下来的事,看办地差不多了,便道:“小姐,邱铁山已经行动了,相信很快就能引来万征战。明日小年夜,小姐要多加小心。”
小年夜宫中会大摆筵席,四品以上官员乃至家眷均可参与,人多了,自然猫腻多。
娄锦笑着应了,好像有些期待明日的小年夜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到了门外,就在娄锦跨出门槛的时候,一抹月白从眼前飞过,她抬眼正看到顾义熙骑着白马经过,他身后的侍卫亦飞奔跟了过去。
马儿急速奔驰着,娄锦虽看到了他,可他却没有看到自己。
娄锦有些赌气地嘟起了嘴,却在看到他行走的方向时,眉头轻蹙,马上爬上了马车。
车内很静。
萧琴闭着眼,那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看到她轻轻颤抖的眼帘,娄锦终究是轻叹了口气。
路上,她并没有说话,而是在桌子上的暖炉里加了两个炭。她望着萧琴,唇角有一丝苦涩,好半晌,她才出声打破这样的宁静。
“琴姐姐,醒醒吧,我知道你没睡着。”
萧琴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她的呼吸变得异常缓慢。
娄锦低下了头,道:“若是姐姐与我生了芥蒂,总这般不愿意看到我,为何要等我一起走?”
这下,萧琴终于抬起头来,她平静无波的眸子望向娄锦,眼中带着一抹探寻和深究。就在娄锦坦然的眸光下,她揉了下手帕,道:“你入国子监,我并未觉的有丝毫威胁。甚至,得知这个消息,我还为你高兴。可偏偏,你与三皇子的关系让我不得不揣测。所幸皇上所言,能拿下国子监第一女子名头的人才能成为三皇子的人,所以,我终究还是大度的。”
她有自信,国子监里她认第二,就是紫晓也没敢认第一。
娄锦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所以,这是示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