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由司马长雪召唤而出的利剑砸了下来。
宛如火雨流星一般的坠落在战场之中,在那一刻,无数司马诩手下的士卒都在那剑雨之下被碾成了血沫。
挡在穆归云与宏谷章之间的人肉屏障在那时终于散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便不会再有的机会。
穆归云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龙三式——苍龙啸!”
那犹如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呐喊在这战场之上回荡,他已经被污血包裹了的身躯,由内之外的开始渗出鲜血。
他虽已至问道,但着游龙三式的最后一式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吃力。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一道道罡风自他的体能升腾,伴随着一阵阵白色的灵力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手中的长枪与他人融为了一体,那时,一只巨大的苍龙升腾而去。
他仰天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身子一顿,便猛地杀向了宏谷章。
这样的变化远超出宏谷章的预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枪想要抵挡,但那苍龙的速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只是瞬息的光景,苍龙依然呼啸着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长枪只是与那苍龙微微触及,便从中折断。
“不!”
恐惧爬上了他丑陋的脸庞,他发出一声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的悲鸣,身子便被那苍龙猛的洞穿。
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而后,身躯便如破败的石雕一般,轰然倒地。
苍龙的虚影在那一刻散去,露出了其下浑身是血的穆归云的身影。
天空之上的司马长雪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背上的剑意,那九道被她召唤出的剑灵也随即灵光一闪,遁入十方神剑之中。司马长雪的身子缓缓落到了穆归云的身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以她的修为强行唤出九大剑灵,施展北通玄留下的秘法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归云,你没事吧?”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上前扶起了半跪在地的穆归云关切的问道。
穆归云对着她惨然一笑,“无碍。”他这般说道,目光却望向了司马诩的大营方向,那里,随着宏谷章的战死,铺天盖地的士卒涌了出来。显然,司马诩并不打算这样放任他离开。
“看样子,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穆归云极为苦涩的说道,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子,神色极为复杂。
“一死而已。”这个柔弱的女孩却在那时爆发出了一种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的气概,她笑了笑,温柔的伸出手,将穆归云额前散乱的发丝理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穆归云伸出了手,将司马长雪的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司马长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穆归云所问的究竟是何事。
自从北通玄死后,她一路随着大军来到江东,期间穆归云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自己的心迹,但却都被她一一回避。
穆归云曾以为司马长雪已经爱上了那个剑灵化作的男人,可现在,司马长雪却又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赴死,他终究猜不透这女子心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大限将至,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终于是将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已许配他人,做了他人之妻。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我知他死于苍生大义,此番英雄,我对他虽无儿女之情,却敬他义薄云天,不愿做有愧于他之事。”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司马长雪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扉,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
“如今我既然已是将死之人,终于也可为自己活上一次。生时我无法回报你的情义,愿死后能有来世,必与你举案齐眉,白首不休。”
听闻此言,穆归云心头的芥蒂终于是烟消云散,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不愿再放开一刻。
他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长枪被他横于胸前。他冷言望着呼啸而来的敌军,双眸一沉。
“好!那便让我多拉些人与我们陪葬,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可供你使唤!”
......
嘉汉郡的城头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了人影,他们看着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背影,鼻尖涌上一股酸楚。
他们已经被司马诩围困良久。
看不见希望,亦找不到出路。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悲戚。
与其那般死去,倒不如如穆归云这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了诸人的心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归云和长雪妹妹这么死去吗?”罗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花非昨,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照料昏迷不醒的陆离凡,方才听闻此事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却见此番情形,心头终归不忍。
花非昨沉默的看着城下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回答罗玉儿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苏长安不知所踪,何时能归,谁也说不准。可司马诩这般围而不攻,其意图在花非昨看来是极为明显,便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司马诩如今手下的力量,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但他还是感到憋屈,尤其是在此刻。
他莫名的有些羡慕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死去,总好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娘亲!”苏曌也在那时发出一声呢喃,扑入了身旁的古羡君的怀中。她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幕极为不忍心看见一般。
自从见到古羡君那刻起,这个老气横秋的女孩就如同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一般,一直黏在古羡君的身边。
古羡君早在之前与苏长安的谈话中知晓了这女孩的身世,但自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她很怀疑,打心眼里的怀疑。
因为这个名为苏曌的女孩跟青鸾着实太像了一些。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但女孩对她却极为热情,在嘉汉郡外的那场大战之后,女孩看见她的第一刻起,便飞扑入她的怀中,犹如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唤着她娘亲,在她的怀里嗷嗷大哭。
她心底的柔软在那时被触动,终于还是没有办法问出究竟谁是她的生母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未来,她真是她的女儿,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与她如此亲近。
而后发生的一切又让古羡君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此事,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苏曌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究竟现在何处?他们的结局又当何如?
但苏曌却告诉她,未来与现在早已出现了偏差,而随着这样的偏差,她对于未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特别是在为了救下青鸾,她将体内的真神神性给出之后,她的仙体一破,修为一落千丈,更是无法如之前那般跳出现在与未来对于她的影响,她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记忆。
甚至...
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的是,这样的变化最后会导致的结果她难以预料,但她却随时会因为现在的变化而影响到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与她所在的未来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极有可能导致她的存在被否定。而一旦那时,她便会彻底消失!
古羡君轻轻的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同样皱着眉头看着战场之上的身影。
楚江南等年轻将领更是在那时双眸变得血红,他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建业城中,如今世故依然铺满了建业城的街道,无人安葬,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为的便是一雪这血海深仇。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决心或者愤怒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败了。
走投无路龟缩在这嘉汉郡内,可依旧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但见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热血上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死去。
就像是一只秋蝉,熬过了漫长的夏日,却掉落在秋日的冷风中,无人在意,亦无人知晓。
他们不愿意这样死去。
与其做那样一只苟且的秋蝉,还不如做夜里的飞蛾,就算短暂,但至少曾经拥抱过最灿烂的光明。
于是,请战之声开始在嘉汉郡内响起。
他们叫嚣着要与司马诩决一死战,即使是死也要为那些死在西凉、死在江东、死在他们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的家人、战友、朋友撕下一块敌人的血肉。
百年前的江东刀客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丢了性命,但留下了传说。
而这个传说,到了现在还激荡在这些年轻的后辈的胸中。
当然,不仅是江东军,西凉军与蜀军同样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在绝望中可能会失去所有的斗志,但亦可以燃起无穷的怒火——只要有人能将之点燃,那怒火便可燎原。
而穆归云便是那点火之人。
请战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花非昨看着群情激昂的诸人,眉头皱起。
他何尝不想如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但他毕竟是天岚院的传人,他担负着苍生大义,这样出去,其实说到底与寻死无疑,但守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只是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真切。
他张开了嘴,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阻止他们。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曾真的相信过他心头那所谓的希望。
“陛下到!”
而就在这时,一道高昂又细长的牙尖嗓响了起来。
顿时,方才还喧闹的诸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大多数的寻常人来说,皇权依旧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少年低沉着眸子,在稀疏的士卒的簇拥下缓缓的登上了城楼。
他来到城头站定,举目望了一眼那已经又一次与敌军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低着眉头朝着古羡君等人微微示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包括楚江南等一干将领。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阴沉、悲悯又威严。
“建业之战,孤不听莽天王之谏言,致使建业之战大败,二十五万将士葬身建业城外。莽天王为护我军撤退,战死沙场,尸首分离,被悬于司马诩大帐之外七日。”
他缓缓言道,声线之中包裹着一种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
“如今,我们被困嘉汉郡,如鼠蚁一般龟缩。穆爱卿为寻莽天王尸首身陷敌阵,而朕只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双眸竟然开始泛红。
“我继位时,于长安,司马诩把持朝政,我不过一具玩偶。”
“于江东,楚王苏长安亦是如此,我总是做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在他人手中争来夺取。”
“后来,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将大好的局势送葬。”
“我才知,司马诩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心存恶念,欲吞吐天下。”
“而楚王......”
夏侯明又顿了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他究竟是否与司马诩一般想要谋权篡位,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如今穆爱卿身陷险境,我若再冷眼旁观,那我与那司马老贼何异?”
这时,夏侯明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
他这般说道,双眸忽的明亮了起来。
“三军听令!”
他此言一出,那些士卒将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单膝跪下。
“末将在!”
“我为先锋,诸君随后,开城门,与那司马老贼决一死战!”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长剑出鞘,身上的龙袍被他猛地扯下,露出其下那一件早已穿戴齐整的甲胄。
他的目光那般冷冽,又那般锋利。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西凉以一当百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