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叙妍去灵堂溜达了一圈,因为后院这边很快就会交给新任刺史及其家眷,所以曾刺史的灵位仍被安放在灵堂里,尽管匆忙下葬了,但是每天早中晚由家眷来焚香烧纸磕头,逢七的日子会请寺庙的师父来念经,以表示对这位死者的尊敬。
供桌后面已经空了,风从门外吹来,白纱轻轻摇曳。
她定定的看着原本放置棺材的地方,随着曾刺史安眠于黄土之下,没有人会再提起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了吗?就算有所怀疑,开棺验尸冲撞死者,一般人不会这样造孽的。
她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灵堂,偌大的州衙门里她能去的地方不多,可现在还不想回到偏院。
于是,她只能沿着墙根,磨磨蹭蹭地走着,偶有巡逻的衙役经过,互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今天天气不错,浮云流散,天空湛蓝,不过呼吸间还有一丝丝火烛纸钱的气味。
罗叙妍走得再慢,但最后还是会回到偏院门口的,她站在拐角处的阴影处,展开檀香小扇,扇了会儿风。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说话声,也不见一个人影。
罗叙妍呼了口气,收起折扇,面无表情地走向偏院的小门。
院子里也没人,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喝了一杯茶,然后拿出账本,将丧事的账目整理一遍,好在圆坟礼之后,交给曾家一份,拿到这次差事的酬劳。
待月小喘着气,从外面进来,看到罗叙妍在桌边,问道:“阿妍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刚回来没一会儿。”罗叙妍顿了顿,看到待月准备打扫了,问道:“阿八和赵公子人呢?”
待月回答道:“赵公子去找曾家的几位侄少爷了,阿八刚才跟我吵闹着要出去玩玩,我说今天这大太阳的这么晒,跑出去玩儿,人还不晒晕过去呀?”
她抓住床上的被子一角,抖了抖,先将它铺平。
罗叙妍道:“他听你的话了?”
“没有呀?”待月狡猾的一笑,“但是,我拽着他往大太阳底下站了会儿,他就不吵着要出去玩了,乖乖的回屋里去,好像一沾床就又睡着了。”
“哦。”罗叙妍平淡的应了一声,提笔在账本上写字。
待月明白她要做正事了,静悄悄的整理好床铺,扫了地,擦了桌子,然后去灶间给罗叙妍准备些吃的喝的。
罗叙妍埋头整理账册,很快把早上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快到中午,白管事来到门口,敲了敲门,喊道:“阿妍小姐。”
罗叙妍抬头望去,“白管事,您快请进吧。”
白管事来到罗叙妍面前,说道:“阿妍小姐,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伙计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派上用场的东西也都归置整齐了,您看是拉回去,还是怎么?”
罗叙妍接过白管事递来的清单看了看,是一些器皿绸布、纸人灯笼什么的。
这次他们为了以防万一,所以特意多备了东西过来,还好早有准备,像有些纸扎的玩意儿不得曾家人喜欢,所以也没有派上用场。
她想了想,说道:“再拉回去,还要我们再小心护着,可万一路上磕着碰着了,有些东西就用不了了。”
“阿妍小姐的意思,”白管事问道:“是丢了?”
罗叙妍放下毛笔,一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的问道:“白管事,您说为什么荆州刺史的丧事,一定要跑到峡州来,请我们来操办呢?”
白管事道:“因为刘家的推荐?”
“我觉着,”罗叙妍微微一笑,“更重要的是,荆州这边办丧事的,没有我们好。”
白管事点点头。
罗叙妍继续说道:“很多地方,要么只有操持丧事的茶房,要么单纯卖一些纸钱灯笼等物件,又或者是只做棺材刻墓碑的。我这几年去过不少地方,发现像咱们许记一手包办的,几乎没有。这样零散的,自然没有我们这样的叫人放心。这是其一。”
“二呢?”白管事问道。
罗叙妍笑道:“自然是东西也没有咱们铺子做的好呀?”说到这个,她挺为自家铺子感到骄傲了,论制作之精良,她敢打包票,是没有人能比得上许记的,毕竟是老师傅一代代传下来,手把手教出来的。
白管事也笑了,“我明白阿妍小姐的意思了。”
罗叙妍又提起笔,“这样吧,下午我们出去走走,把这些东西卖给本地的铺子。我们也不是出去玩儿的,曾家人会理解我们的。”
“是,阿妍小姐。”白管事应道。
罗叙妍麻溜的整理完账本,吃过饭又午睡了会儿,她便叫上钱大武,将没用的东西都整理到牛车上。
崔璟时看出他们准备出去,扒在门框上,眼巴巴的瞅着。
罗叙妍仍是从容淡然的样子,站在廊下的阴凉处,轻声细语的指挥着棺材铺的伙计。
他回忆了一下早饭时发生的事情,再看看罗叙妍现在的模样,感觉急匆匆走掉的她仿佛一个幻觉。
不过,他本就不觉得自己仅是玩笑的一句话,会让罗叙妍出现多大的反应。
要是这小丫头真的坐立不安了,他还觉得无趣呢。
若要说什么能入得了她的眼睛,恐怕唯有许记棺材铺,要再加一样东西,怕是只有钱了。
罗叙妍注意到崔璟时在看自己,冲他招招手,问道:“阿八,我们等会儿要出去走一走,你要跟我们一块去吗?”
“热死了,我不去!”崔璟时一口回绝,那些人都已经跟到城外了,州衙门就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他才不会跑出去送死呢。
罗叙妍悠悠然的扇着扇子,说道:“不去的话,可别后悔哦,等办完了圆坟礼,我们就直接回峡州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来一趟荆州。”
“哼。”崔璟时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罗叙妍想笑,这家伙是怕死了。
要不是担心危及到无辜,她真想把这个男人给揪出去。
“不去就不去吧。”罗叙妍拍拍手,“我会给你带城里最好的点心铺的点心的。”
“……”崔璟时有种恶心的感觉。
罗叙妍道:“等我买回来了,你可要全都吃完哦!”
崔璟时听了这话,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的感觉,好似罗叙妍已经戳穿了他装疯卖傻的假象。
他不由地看向罗叙妍,这小丫头走下台阶,摸了摸牛车上的东西,确定都装稳妥了之后,吩咐钱大武赶着牛车出去了。
“我们走了,你真的不出去?”罗叙妍故意问道。
崔璟时疯狂摇头,“不出去!”
待月拿来一把纸伞,撑在了罗叙妍的头顶上,“阿八,真的不去呀?”
“对呀?”罗叙妍指着自己头顶上的纸伞,“有了这个,就不怎么晒了。”
“不去!”崔璟时坚定的吼道。
罗叙妍挑了挑眉梢,“算了,咱们被浪费时间了,走吧。”
钱大武赶着牛车出门去,罗叙妍脚步轻快地跟在后面,看也不看崔璟时一眼了。
崔璟时舒口气,正要回屋,看到罗叙妍的背影在院子门外停住了,好像是被什么人拦下来说话。
他好奇的踏出房门,躲在柱子后面,探头一看,目光深沉了几分。
拦住罗叙妍的正是殷淮昭。
“阴魂不散的家伙。”他蹙眉骂道。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罗叙妍的脸色有一丝丝的不好看,但最后和殷淮昭一起出门了。
崔璟时摸着下巴,“这家伙对罗叙妍心怀不轨吧。”毕竟罗邦皓的身份放在那里,殷淮昭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幽幽的长叹一口气,自己没有办法跟过去,但是他也相信殷淮昭除了能陪罗叙妍出去以外,是占不到一丁半点的便宜的。
另一边,罗叙妍从州衙门的后门出来,钻出巷子后,由曾家的小厮带路,前往城内的灯笼店。
因为曾刺史突然离世,所以街上有些冷清,连铺子都没有几家是开着的,来往的行人说话声音都不太高,脸上也不见有什么笑容,显然曾刺史在荆州是深受百姓爱戴的。
钱大武有点担心,“不会白跑一趟吧?”
罗叙妍打量着街上的景象,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曾刺史虽然亡故,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你看,这关门的铺子大多是酒楼、茶馆,还有赌坊,百姓们日常所需之物,还是有的卖的。”
钱大武看了一圈,也发现了,“还是阿妍小姐细心。”
罗叙妍笑了笑,尽管已经看出什么店铺才会关门了,但她还是张望四周,没发觉什么可疑的人。
很快,众人来到城内最大的一家灯笼纸钱铺子外面。
钱大武松了口气,“还真是开着的。”
罗叙妍扫视了一圈铺子的门面,这家店应该是开了有一些年头了,挂在门楣上的匾额都有些开裂,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了。铺子只开了三四个门板,窄窄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更显得屋里昏暗阴森。
她问曾家的小厮道:“这真的是荆州城里最大的铺子了?”
“真的。”小厮拍着胸脯说道:“我敢保证,我娘说城里谁家有白事,都会到这家店里来买东西。”
罗叙妍道:“大武,你先在外面看着牛车,我和待月先进去看看。”
“好。”钱大武点头。
罗叙妍和待月一前一后走进这家店铺时,看到门框上一只豆大的黑色蜘蛛迅速地爬过去。
她眯了眯眼睛,看向屋内的摆设,地上摆着不少白灯笼和纸人,架子上则散乱的放置着一些竹签和白纸,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放着一摞摞的纸钱等物,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的霉味,还好能忍受得住。
此时,一个微胖的妇人站在柜台后,百无聊赖的剥着瓜子,听见有人走近来的声响,头也没有抬,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
已经看清楚铺子的情况了,罗叙妍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是来卖给您好东西的。”
“啥?”微胖的妇人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瞪向罗叙妍,待看清楚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后,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小姑娘,到别处玩儿去,咱这铺子可不是你随便来的地方。”
罗叙妍见惯了人们在刚一见面时,对自己的不信任,耐着性子说道:“其实,我是峡州来的,专门为曾刺史操办了丧事的许记棺材铺。”
“许记棺材铺?!”微胖的妇人一愣,两城离得不是很远,又是做同一个行当的,所以她以前曾听闻过许记棺材铺的名号,特别是知道这次刺史的丧仪是曾家的人跑去峡州来请人操持后,更是羡慕许记棺材铺。
要说这荆州城里做白事的商人,谁不希望能从刺史丧仪里分得一杯羹啊?可是人家曾家就是看不上眼。
“你……”微胖的妇人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的是许记棺材铺的人?”
待月道:“正是我家小姐,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问曾家的下人。”
“跑那么远,多费事呀?”罗叙妍道:“不如请您先看一看我们的货物?”
想来许记棺材铺的都是好东西,妇人一扫慵懒,眼睛都亮起来了,“好啊好啊!”
罗叙妍对待月点点头,后者去外面叫上钱大武,挑了两样纸人,可要搬进铺子里来时,发现这门开的太小了,不方便拿进来。
妇人赶紧上前来,多撤了两块门板。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屋子里,驱走了霉味,也让人觉得舒服不少。
罗叙妍道:“您请看看?”
钱大武把纸人立在妇人的面前,笑道:“这是咱们铺子的人,亲手扎的。”
妇人看着面前大半个人高的纸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这这……”
罗叙妍微微一笑。
妇人继续说道:“离得稍微远一点看,我都要以为是真人了……”
“您过奖了。”罗叙妍谦虚的说道。
妇人摆摆手,欣喜的抬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纸人,“这纸用的都跟我们这儿不太一样……难怪做的这么好呢……对了,还未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罗。”罗叙妍道。
妇人道:“罗姑娘,您正要把这纸人卖给我?”她想了想,又有点担心起来,“就怕……小店买不起这么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