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萍眉头一皱,将轮椅摇到床边,压低嗓音对路在远说:“儿子,我们的计划是早就定好的!你现在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不打算继续下去了吗?”
路在远抿紧嘴唇,看着辛萍,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妈,赵良卯已经半身不遂,赵欣瑶也是官司缠身,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裴天鸣毕竟不同于赵家父女,和他较量,最后输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辛萍紧张地抬手制止他:“闭嘴!你胡说什么?隔墙有耳!小心被裴天鸣听到!”
“妈!”路在远往前凑了凑,想要继续说服辛萍。
可是辛萍根本不听他讲话,她逼近他的脸,生气地瞪着他:“我本来不打算跟你争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刚才那一番话不像是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南汐教你的?”
路在远往后退,倚到床头上,转头看向窗外:“妈,你真不了解南汐,她现在根本就不搭理我,她能教我什么?”
“她不搭理你,你还要死皮赖脸地去求她吗?儿子!你未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你的妻子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她配不上你!你到底明不明白妈妈的心思?”辛萍苦口婆心地劝导路在远。
“妈,你这话说反了,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我这样一个浑身充满了阴戾之气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她那种善良阳光的女人?”路在远咧开嘴唇苦笑一下,“妈,你那么武断地替我做了决定,你从来都不问问我,我真心想要的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认真地谈过恋爱,这一回……我是动了真心,我很喜欢小汐,在她身边,我会有一种幸福安定的感觉,妈妈你不希望我幸福吗?”
“什么幸福安定!那就是不思进取!”辛萍神情微愠,“你还不明白我说的话吗?那个女人太普通了,你将来要做大事,她给不了你支持和力量!”
路在远看得出来,他的妈妈已经恼了。若在以前,他会在这种时刻闭嘴,保持沉默,不与妈妈争论。
可是今天,他被南汐拒之门外,并且亲眼看到另一个男人在照顾她,他深受刺激。
所以他不想再牵就他的妈妈,从床头上直起身来,垂腿坐到床沿上,与辛萍面对面,说道:“妈,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那些话只是借口,是掩饰。其实你内心里真正的想法,是害怕我谈了恋爱后,会与你疏远,对不对?你要对你儿子有信心,你是我的妈妈!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会爱你孝顺你……”
辛萍的眸光映着灯光,闪烁了几下,眼泪便在她的眼眶中漾起:“儿子,你是这样想妈妈的?你自己都没有发觉吗?自从你和那个南汐在一起,整个人都变了。你现在学会跟妈妈顶嘴了,也学会质疑妈妈的决定了,你还说会爱我孝顺我?我怎么能相信你?”
“我……”路在远无言以对。
的确,以前他从来不与辛萍顶嘴,也从不质疑辛萍的决定。以前他只有一个想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完成妈妈的心愿,将赵良卯和裴天鸣送入地狱里去。
而他思想上的变化,的确是从爱上南汐开始发生改变的。他从南汐身上感染了许多的正面能量,他开始学会用很正面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于是他发现,复仇是一柄双刃剑,将别人送入地狱的同时,他也将陪着一起下了地狱。
他想把这些解释给辛萍听,可是辛萍显然不能接受他这样的变化。
她见路在远踌躇,便知道自己说中了,这正加坚定了她把儿子和南汐分开的决心。她不给路在远任何解释辩解的机会,挥手道:“关于南汐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你和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找个时间去找离婚证领了,早一些了断!我们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呢,不能因为这个女人而延误了计划!”
“妈……”路在远抗议。
“怎么?她不肯离吗?她缠上你了?她想要什么?”辛萍见他为难的样子,一连串地问。
路在远摇头:“妈妈小瞧她了,她可是果断得很。可是能在澳门的时候被你吓到了,她现在恨不能马上跟我离婚……”
路在远的本意,是想说南汐被辛萍在医院里逼签离婚协议书的手段吓到了。但是辛萍何其敏感,路在远此话一出,她马上就气血上涌。
本来她还压抑着自己,不想一进裴家就与儿子爆发矛盾。可是路在远刚才那一句话却如利箭穿心,她被激恼了!
她想也未想,甩手就打了路在远一巴掌:“混帐!还说什么爱我孝顺我?这才有了女人,就开始嫌弃我丑陋了,是吗?我吓到你的女人了是吧?我给你丢脸了是吧?那好啊!我这当妈的挡了你的爱情路!那我去死好了!我死了你就清净了!我死了你爱追谁就追谁!”
说完话,她摇着轮椅快速地扑向窗口。
路在远见她又要跳楼,在心里哀叹一声,冲过去拉住轮椅:“妈!你冷静一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闹了!”
“你别拉我!你让我去死!我死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人闹你了!”辛萍发了疯一样,完全没有理智,声音也尖锐起来。
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别人。
先是连雯雯冲进来,看到他们母子二人在窗口挣来挣去,她就知道他们又争吵了起来。
她赶紧上前来劝:“萍,你别这样,这不是在咱们自己的家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惊动了裴天鸣可就不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连雯雯话音未落,裴天鸣已经到了门口。
他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灰格子睡褛,睡眼惺松,探头看向屋内:“怎么了?我怎么听着有人在吵架?”
辛萍一见了他,马上平复了自己的怒气,冷冷地看着他:“吵架?没有啊!我们三个人睡不着,凑在一起聊会儿天,是不是声音太大了?吵到你了?对不起,我们都是粗人,平时也吵闹惯了,也学不会优雅。”
她这样说,反倒把裴天鸣弄得不知所措。
裴天鸣挠了挠额头:“你别这样说,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你们继续聊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用怀疑的目光看了路在远一眼,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刚一迈步,他想起一件事来,又退了回来:“在远,明天早上你来我书房,我有事与你谈。”
路在远正头疼,胡乱地点了点头。
裴天鸣又看了辛萍一眼,回房去了。
连雯雯赶紧冲过去关上门,然后回头瞪着路在远:“你怎么回事?这几天你就心不在焉的,你妈腿上的伤口发炎,整晚都在低烧,你不关心她,反而这么气她!你最近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辛萍开始掉眼泪:“他现在心里哪还有我?满心都想着那个女人!我现在成了他的累赘,给他丢脸了呢!”
路在远真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真想直接撞墙去!
“妈,以后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跳楼好吗?为什么我们一定弄得伤痕累累的?”他痛苦地抱住头,每当这种时刻,真正想跳楼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辛萍却更加委屈了:“你听你听!他又在埋怨我!我又没有要弄伤你!你不管我不就好吗?让我死个痛快,你也不用受伤!”
“算了算了!”连雯雯见他们又要吵起来,急忙上前推辛萍的轮椅,“都睡觉!要是你们娘俩儿实在想吵,明天我们找一个清静地方,让你们吵个够。”
说着话,她已经把辛萍推出了路在远的房间,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可是这样一闹,路在远虽然累得瘫倒在床上,却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躺在床上,眼看着天都要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激灵一下子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裴天鸣坐在床边,正用慈爱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路在远被他看得毛毛的,赶紧坐起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吵醒你了?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要不你继续睡吧,我出去。”裴天鸣说着话,站起身来。
“不必了。”路在远揉了揉眼睛,抓了抓头发,“你是不是有事找我?直接说吧。”
裴天鸣又坐了下来,看着路在远睡意惺忪的样子,笑了:“我真是老了,脑子不好使了,迟钝得多了。第一天见你,我就觉得很亲切,其实你长得很像你大舅,我也是多少年不见你大舅了,所以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就为说这个?”路在远没什么耐心听他表达亲情。
“哦……”裴天鸣轻轻地咳了一声,“虽然我们父子才相认,不过我们之前有过接触,我对你也算了解。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说太多请求原谅的话,对你也没有什么用。我只是想来告诉你,这么多年亏欠你的,我一定会加倍地补偿给你。你是我裴天鸣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哪怕是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会马上给你。”
“哦?”路在远勾唇讥笑,“真的吗?你可不要随意许这种承诺,说不定有一天,我真的会想要你的命呢。”
裴天鸣愣了一下,随即道:“别说我还亏欠你的,就算我不欠你什么,儿子想要老子的命,老子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是父子,骨血相连,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他绕来绕去,路在远也不爱听:“你直说吧,有什么事急着找我?”
“那个……你离开之前,不是拍了一部纪录片吗?那里面有些东西似乎对我不利啊,如今我们是一家人,应该互相守护,不能拆彼此的台,对不对?那个片子……你给毁了吧,好吗?”
路在远料到裴天鸣早晚会提到这部纪录片。
在裴天鸣殷切的目光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带子放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一会儿我就去取来给你。”
路在远答应得痛快,裴天鸣也不疑有他。毕竟他们现在父子相认,关系不同以往。裴天鸣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他的一切都将是路在远的,他如此有诚意,相信应该可以消弭这母子二人心中的怨恨。
因此他完全相信路在远,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以前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暗暗地想,我要是有这样一个能干又帅气的儿子就好了,没想老天爷还真是眷顾我,竟然真让我拥有了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儿子。我真是开心啊,昨晚高兴得睡不着……”
“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并不打算住在你这里,我暂时住在这里,是为了我妈。”路在远冷冷的,对裴天鸣的热情没有什么反应。
裴天鸣也不介意,毕竟这母子二人受了好多的罪,有些怨气也是应该的。他对路在远的冷漠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理解,保持着微笑,说:“对了,既然你提到你妈妈,我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你妈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负有极大的责任,我很有愧疚。虽然她已经不能变回年轻时的漂亮容颜,但是现代医学这么发达,总有办法帮她做些改变的……”
“没有用的,我曾经带着她去看过英国最好的皮肤科医生,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我妈妈全身烧伤面积达85%,而且由于当时躲在山村里,耽误了医治,受伤处有大量的神经和血管外露,做了植皮手术,效果也不见得比现在好多少。”路在远解释道。
裴天鸣摆手:“你听我说完,这件事我昨晚想了好久。我有一个好朋友是美国著名的外科医生,多少年来,他都在从事面部移植手术的医学研究,而且去年,他成功地为一个毁容女子换了一张脸……”
“换脸?”路在远惊悚得瞪大眼睛,“太可怕了吧?这种手术一定是有极大的风险,如果手术不成功,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风险一定是有的,适不适合做手术,也需要大夫做评估。我这个念头的确是大胆了些,我也是想着尽力弥补你妈妈,如果她有一张相对正常的面孔,那她的心情也会好很多,对吧?”裴天鸣极力说服。
路在远眯着眼睛想了片刻,摇头:“我不同意,我没有办法承受手术失败的后果。这种手术太前沿,成功的例子太少,我不能让我妈冒险。”
“哦……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吧,我也只是提个建议。”裴天鸣也不强迫,从善如流,“不说你妈的事,那就说说你吧,这几天你先养伤,等胳膊上的伤养好了,我安排你进公司,你想要什么职位,可以跟我说。”
“我有自己的公司,你忘了吗?”路在远淡淡拒绝。
“你那个公司……虽然不错,但充其量也就能算是一只小麻雀。做为一个男人,你应该有鹰一般的视野,天鸣物流才是一个可以充分施展你才华的地方,更何况我总有一天要退休的,早晚你要接班的……我看不如这样吧,把智美广告并入天鸣物流的公关部门,你看怎么样?”
裴天鸣是想断了路在远的念想,让他一心一意为天鸣物流工作。
但是路在远却另有想法,他拒绝道:“不必,智美有自己完整的运作机制,而且业绩也不错。如果并过去了,业界就失去了一家声誉良好的广告公司。”
裴天鸣料到他不会轻易接受邀请,倒也不急,站起身来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细谈,眼下你好好养伤,我还有事,先走了。”
裴天鸣离开后,路在远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连雯雯来敲开他的门,进来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对他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以前多孝顺的孩子,现在只会惹你妈生气。”
“雯姨,你这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进来就骂?”路在远不解地看着何雯雯。
何雯雯走过来,在他的脑门上戳了一下:“我看你最近才是没头没脑呢!被那个女人迷晕了头!快去看看你妈吧!她一早就发高烧了!”
“发烧了?”路在远担心起来,也顾不上洗脸了,急忙跑去辛萍的房间。
辛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路在远走进来的脚步声。
路在远来到床上,伸手去触她的额头。手指头刚碰到她的皮肤,她突然将脑袋歪向一边,躲开了他。
“妈,我送你去医院吧。”路在远用轻缓的声音商量道。
辛萍只是扭着头,也不理他。
路在远便看连雯雯:“雯姨,你给我妈穿戴一下,我回房去换身衣服,送她去医院。”
“你以为我想不到送她去医院吗?凌晨的时候你们娘俩儿吵完架,她回到房间就发烧了。我当时就劝她去医院,她就不肯去。刚才我给她量了一下,已经高烧38度了,还是不肯去医院。我是拿她没有办法了,你自己劝劝她吧。”连雯雯皱着脸,很无奈地摊手。
路在远听她这样说,就坐到了床沿上,去拉辛萍的手:“妈,我求你了,去医院吧。你这伤口必须要处理一下,也需要退烧,你不能拒绝医治啊。”
“哼!”辛萍闭着眼睛哼出一声,“38度的高烧算什么,几百度的高温也没有烧死我呢!如果发个高烧就能要了我的命,那我还走运了呢!反正现在大家都当我是累赘,早死早清净!”
“你又说这样的话!”路在远叹气,“妈,你到底要怎么样?你说要把计划进行下去,我不是留下来了吗?裴天鸣今早还来找我谈话,要在天鸣物流给我一个职位,这不都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不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吗?你所期盼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实现,你怎么就不能开心一些呢?”
辛萍不做声了。
路在远为她被自己说动了,便对连雯雯说:“雯姨,你准备一下,我们去医院。”
“要我去医院也可以!”辛萍突然说话,“你今天去找南汐,和她一起去把离婚证领了!你把这件事办了,我就去医院!”
路在远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就是她放纵自己伤口恶化发炎的原因!这就是她发着高烧也不肯去医院的原因!她就是想逼着他与南汐把离婚的事办利索!
路在远没有说话,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对连雯雯说:“雯姨,既然我妈不肯去医院,那就把大夫叫到家里来吧。你告诉荣嫂,我妈发烧了,让她打电话叫医生过来一趟,给我妈打针退烧。”
说完,路在远便往屋外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辛萍的哭声。他顿了顿,没有回头,迈步出了辛萍的卧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胡乱地洗了一把脸,拿了车钥匙,跑下楼去。
荣嫂见他要出去,赶紧过来问他:“在远少爷要去哪里?裴先生说你需要在家里静心养伤,还约了大夫过来,你走了,一会儿大夫来了怎么办?”
路在远指了指楼上:“我妈发烧了,你叫大夫来家里给她打针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啊?”荣嫂被他弄糊涂了,“不是你有伤吗?怎么是你妈妈?”
路在远指了指楼上,示意她自己去看。他则推门而出,开上昨晚的那辆车子,下山去了。
他先是直奔那家臭豆腐小吃店,买上两份臭豆腐,就往廖一江家开去。
到了廖一江家门外,他按下门铃。
门铃响过后,却一直没有人来给他开门。他再按,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他急了,用力敲门,用拳头把门砸得“嗵嗵”响。
门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好像家里没有人一样。
他想了想,扬声冲着门内说道:“我知道你在屋里,我就是想看看你,既然你不肯理我,那我走好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门口,朝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估摸着已经走出了猫眼中能看到的范围,他将身子一转,靠在了墙上,溜着墙悄悄地蹭回了廖一江家的门口。
他将后背紧贴在墙上,静静地守在门边等待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推开来。
路在远早有准备,动作奇快,当即将一只脚伸进了门内,防止南汐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