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裴天鸣就没有合过眼。他就像是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烫煮的青蛙,锅盖上了,他明明感觉得到水温在不停地升高,却怎么也跳不出去。
他的下属在确定吴可欣失踪之后,遵循裴天鸣的指示,没有报警,而是求助于黑道上的朋友,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吴可欣的下落。
而那个与裴天鸣联络的电话,打过之后就关机了,根本就没有办法追踪。
对方的意图很明确,就是想打掉吴可欣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曾经有过前车之鉴,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岳父。他深夜驱车赶去医院,将已经熟睡的赵良卯摇醒,逼问是不是赵良卯派人去韩国劫走了他的人。
而赵良卯的状况非常不好,不管医生怎么努力,他的病情都不见好转,既不能活动,也不能说话。
偏偏他心里十分清明!
女儿被设计陷害,面临牢狱之灾,而他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也被女婿抢了去,二十几年的心血养了一只白眼儿,狼他恨哪!那股恨意几乎是支撑他坚持在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唯一动力!
可是忧患交加,他根本没有办法静心养病,因此他一边接受着最好的治疗,一边又经历着最深刻的内心煎熬,能维持住现状已属不易。
偏偏裴天鸣又在这个时候来折磨他,大半夜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凶狠地逼问他是不是抓了人。
他心中有千万句斥骂之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气得他浑身抽搐,血压升高,惊醒了一旁陪护的裴娇倩,也招来了护士。
护士叫来值班大夫,进行紧急抢救。
裴娇倩赶紧把裴天鸣推出病房外,跺脚气道:“爸爸!你已经拿到赵氏娱乐的经营权了,现在全世界都以为你是赵氏娱乐的接班人了,这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气死外公才罢休吗?”
“娇倩不要胡说!”裴天鸣训斥女儿,“我当然希望外公尽快康复,刚才我只是想问他一件事,谁知道他会这么激动?”
“你明知道外公不能讲话,还来问他事情?”裴娇倩对爸爸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
裴天鸣听女儿这样说,突然就醒悟了。
赵良卯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用什么传达指令?脑电波吗?再说了,赵家父女现在自身难保,哪有那闲功夫去理会他身边一个女秘书的去处?
看来自己是真的被气糊涂了,这事儿不可能是赵良卯干的。
那么还有谁会这么关注他的私生活呢?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到了路在远!
最近他家里发生的这些事,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是路在远干的。他对路在远的身份也有过诸多的猜测,甚至他曾经想过,这个姓裴的小伙子会不会与失踪的辛萍有什么关系。
尽管外间有各种传言,其中就有一种说法,讲路在远是他的私生子云云,但他想来想去,始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他自忖非常了解辛萍,当年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如果辛萍已经怀孕,她绝对不会那么平静地同意他分手的要求。退一步说,如果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怀孕了,分手后她会选择把孩子打掉,而不是生下来。
男人总是在对待女人的事情上犯错误,就是因为他们总是以为自己很了解女人。
但是不管路在远的身份如何,这个年轻人与他有仇,这一点是肯定的。
虽然在赵欣瑶出事后,路在远跑得很快,没有被他逮到。但是他跑了,并不能说明他的复仇行动就结束了。
所以,吴可欣被绑架,很有可能是路在远干的。
想到这里,他也不顾自己的岳父正在抢救之中,匆忙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边让助理订机票,一边与韩国的下属联络。因为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不好的新闻,他没让下属报警。
一直到他上飞机前,吴可欣依旧没有下落。
但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个女人只是吓唬一下他,目的是引诱他去韩国见面。
从D市到首尔行程并不远,两个小时后,他一下飞机,他的手机就响了。
这次换了一个号码,但仍然是那个低哑的女人的声音:“裴总应该已经下飞机了吧?我知道你没有报警,你的决定是明智的。我在东仙洞48号等你,我不阻止你带人来,你想带多少人都可以,想杀人放火也可以,只要你自己不后悔。”
裴天鸣觉得这个女人的举止很奇怪,一般的绑匪不都是行踪隐秘,生怕被人发现,也生怕遭逮捕或报复吗?她竟然直接报上地址,放言让他随意带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吴可欣怎么样了?我要听到她的声音,否则我怎么知道她在不在那里?万一你骗我呢?”裴天鸣还是挺警惕的。
谁知女人在电话里低低地笑了一声:“裴总害怕了?不要紧,你不想来就不要来,反正我把地址告诉你了,你是打算报警还是派人来,悉听尊便,我是不怕被抓进警察局的,但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她也不等他的答复,“啪”地挂断了电话。
裴天鸣如坠云雾里,完全猜不透这个女人搞的是什么名堂。
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带上几个人,去东仙洞48号看个究竟。
他本来很小心很谨慎,把车停在那栋院子不远处,悄悄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可是当他看到路在远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顿时气血上涌,拉开车门就跳下去,大吼一声:“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干的!”
他边喊着话,边冲向路在远。
路在远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可是裴天鸣并没有留意到这些,他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一把薅住路在远的衣领,咬牙道:“你还真是大胆,竟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韩国,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我告诉你!吴可欣没事便罢,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要你拿命来赔!”
路在远并没有反抗,他看着裴天鸣有些扭曲的五官,深深地叹气:“吴可欣肯定出事了,你要我拿命赔吗?好啊!你要我就给!这一段孽缘从你这里开始,到你这里结束,也算是圆满了!”
裴天鸣一听吴可欣出事了,心疼自己那才刚刚孕育了几个月的孩子,也没有听清楚他下面的话,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路在远的脸上。
路在远被打得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鼻子出血了。
裴天鸣还不解气,冲上一步,一脚踹在路在远的肚子上。
他手下的那些人见老板亲自动手了,哪有不跟上的道理?一群人一拥而上,就在48号院子的门外,对路在远进行群殴。
路在远躺在地上,任那些人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丝毫不作抵抗。他的心里充满了悲伤,令他已经没有力气进行反抗。
裴天鸣指挥着手下人,正打得欢实,48号院子的院门打开了,一个坐在轮椅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裴先生,光天化日,你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伤死人吗?”
女人一开口,裴天鸣马上听出来,这就是给他打电话那位。
他马上叫停自己的手下,转头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一眼看过去,他着实吓了一跳!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对这个女人的第一印象:面目全非!
辛萍刻意没有用风帽遮挡自己的面容,她将自己那张毁掉的脸毫不掩饰地暴露在裴天鸣的面前,看到他受惊吓的表情,她捏了捏拳头,冷冷地笑了:“裴先生眼睛瞪那么大,是认出我来了吗?”
裴天鸣左看右看,也没有瞧出她是谁。
“我想不起来曾经认识你这样一个丑八怪!”裴天鸣还在气头上,说话十分难听。
辛萍没想到他张口就喊她丑八怪,她怔了怔,随即大笑:“儿子,你听到没有?他说他不认识我这个丑八怪!”
路在远从地上爬起来,抹掉脸上的鲜血,走到辛萍的跟前儿,蹲下身,一只手搭上辛萍的膝盖:“妈,你何必在意他怎么说?我们母子二人活在这世界上,并不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对不对?”
“先别说那么多废话!吴可欣在哪里?我要见到她!”裴天鸣还在惦记着吴可欣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不亲眼看到,他始终是没有放弃希望。
辛萍仰头看着他,点头:“没想到你年纪大了,倒变得有情有意了,这么惦记着你的小情人呢!好吧,我满足你的要求,让你先见一见你的情人吧。”
说着话,她摇动轮椅,回到了院子里。
路在远深深地看了裴天鸣一眼,跟上一步,推着辛萍,母子二人先进了屋。
裴天鸣迈步就要往里进,他的助理拉了他一把,提醒他屋子里可能会有埋伏。
“怕什么?难道我还能被一个丑八怪女人吓到了吗?留两个人在外面守着,你跟我进去!”裴天鸣说完,跟上前面的母子二人,进了屋子里。
此时,屋内并没有其他人,辛萍一早就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她想和儿子两个人单独享受这期盼已久的紧张和刺激的时刻。
裴天鸣一脚迈进屋,发现屋里一个人没有,他反而犹豫一下。
辛萍到了卧室门口,推开门,回头看裴天鸣,发现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要进不进的样子,便嘲笑道:“怎么?你害怕了?怕我在这里埋伏着杀手吗?”
被她一激,裴天鸣将门外那只脚也踏了进来:“你别耍花样!吴可欣在哪里?”
“她在就这间屋子里,你一直站在门口,怎么能见到她呢?”辛萍说着话,已经摇着轮椅进了卧室。
裴天鸣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的门口,往卧室里一望,只见吴可欣躺在那张大床上,手脚被捆缚着,一条毛巾勒住她的嘴巴。她面色苍白,张着惊恐的大眼睛,看到他后,眼睛刷地流出来,剧烈地挣扎起来,向他求救。
他赶紧跑过去,先解开勒在她嘴巴的毛巾,急切地问:“她把你怎么样了?孩子还在吗?”
吴可欣的手脚还被绑着呢,就被追问孩子的事,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样了?”裴天鸣等不到回答,急得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是不是应该先把她解开?”辛萍好心地提醒裴天鸣一句,“她委屈得很,你总得让她哭够了,她才能说出话来吧?”
裴天鸣倒是听取了她的意见,解开了吴可欣手脚上的束缚。
吴可欣爬起来,拦腰抱住裴天鸣,把脸埋在他胸前,放声痛哭。
尽管辛萍一再向她保证,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要她的命,但她还是担心了整个晚上,生怕自己被撕票了。
更何况她被迫做了流产手术,孩子没有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她能不伤心吗?
当着助理和路在远母子的面儿,裴天鸣被吴可欣抱那么紧,他很尴尬。因此吴可欣没哭两声,他就把她从怀里推开,扶着她的肩膀,又问:“你先别哭,你先告诉我,那个女人对你做了什么?”
“她……我……”吴可欣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句,“她……杀死了我的孩子!呜呜……”
孩子真没了!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裴天鸣绝望了!他将吴可欣推开,冲到辛萍的面前,抓着她的衣领,将她从轮椅上提了起来:“你这个怪物!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不会饶过你的!”
路在远一直站在卧室的门口,他明白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他最后还是踏上了这条路。
命运终于把他推上了这条罪恶之路,谁也救不了他!
如果说真的有因果报应,今天裴天鸣为二十多年前的错误付出了代价,那么将来有一天,他也必会因为今天的事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不知道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惩罚,但是眼下,他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的妈妈是怪物!更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妈妈动手!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更不可以!
他冲过去,一伸手勒住裴天鸣的脖子,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瞪着通红的眼睛,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放开她!离她远一点儿!”
路在远下手真的很用力,裴天鸣被掐得青筋爆现,脸红脖子粗,赶紧放下辛萍。
辛萍坐回轮椅上,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被裴天鸣扯乱了的衣襟,抬头看着裴天鸣,心平气和地回答他的问题:“老来得子,那是善良人才会有的好福气,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
路在远松开了裴天鸣,将他推到床边。裴天鸣坐下,咳了几声,把气喘均了之后,指着辛萍和路在远:“好吧,在我没有杀你们之前,把话说清楚吧,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一而再地害我?”
辛萍这一回也不跟他打哑谜了,直接告诉他:“我姓辛,名叫辛萍,不知道裴先生的记忆里,还有我这个人吗?”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惊得裴天鸣跳了起来:“辛萍?你是辛萍?怎么可能?你这个样子……好吧,我就算你的脸毁了,我看不出来,但是辛萍的声音我还能记得!你根本就不是辛萍,你冒充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得到什么?”
刹那间,辛萍的眼睛里漾出水光!
她仰了仰脖子,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真是难得!我也的确拥有过甜美的声音,不过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的脸、我的嗓子、我的人生,在那场大火中全毁掉了!现在的辛萍,只是一个怪物……这可是你刚才用过的形容词!”
裴天鸣震惊,瞠大眼睛,将辛萍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却找不出一丝一毫熟悉的地方。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裴天鸣嘟囔着,几步来到辛萍的面前,伸手扯她的衣领。
路在远以为他又要伤害辛萍,从后面扯他的肩膀:“你松手!你再放肆,别怪我不客气!”
“你放开我,我要验证一下,你说你是辛萍我就相信了吗?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吗?”他不顾路在远的警告,撕开辛萍的衣领,朝她的肩膀上看。
他记得很清楚,辛萍的肩膀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可是当辛萍的肩膀暴露在他的眼前时,他没有看到胎记,只看到比她的脸更加可怕的伤疤,凹凸不平,没有皮肤,只有紫红色的风干变形的肌肉!
裴天鸣心脏一抽,赶紧把她的衣服盖回去。
他后退几步,眯起眼睛,看着辛萍,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你说你是辛萍,你怎么证明?”
辛萍镇定地整理着衣领,慢条斯理地说道:“裴天鸣,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向你证明我是辛萍。你信也好,不信也对,我没有兴趣向你自证身份。今天让你来,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当年将我们母子二人逼上绝境!但是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好!而你!报应来了!”
“母子……路在远是你的亲生儿子?”裴天鸣紧张起来,心跳也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