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汐提着一颗心,跟在警察的后面,去了工厂街10号楼。
昨天她在这附近转悠,来来回回不知道在这10号楼周围走过多少回了。她也曾仰头往楼上望去,想着路在远会不会就住在这栋楼。
她猜得不错,他果然就住在这里!
南汐很紧张,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警察倒是悠闲得很,边走边跟她说着话:“这家以前住着一对老夫妇,后来他们移民,就把房子卖给了一位姓何的女子,因为那个女子有案底,所以我们就格外留心了些。前一阵子这房子里住进一位坐轮椅的女人,近日又来了这位叫路在远的先生,我们还没有弄清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出了坠楼那件事……”
他说着话,就已经走到了三楼。
这是一栋公寓楼,三楼的一条走廊,一共有六户人家。
警察带着南汐来到左侧中间的那一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南汐的手在发抖,她沉一下了口气,捏了捏拳头,提醒自己要冷静。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了。
门被拉开,一个年轻的女子探出头来,一看是警察,稍稍有些紧张:“警察先生……什么事?”
警察回头看了南汐一眼,心想:这下麻烦了,这两个女人不会撕打起来吧?
他已经把人带到门口了,也不能转身就走吧?
于是他硬着头皮问:“请问路在远先生在家吗?”
因为是警察来敲门,那位年轻的女子不敢怠慢,赶紧点头:“在家,请问找他有什么事?……”
再回头看南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飚狂风暴雨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狗拿耗子的闲事,可是人已经带到了,门已经敲开了,估计这个时候想让南汐走,已经不可能了。
“那个……这位小姐找他有事,能不能让她进去说话?”警察警惕地看着南汐,生怕她有什么样的过激行为。
那位年轻的女子看了南汐一眼,说:“能不能告诉我她是谁?找路先生有什么事?路先生有伤在身,他现在不方便见客……”
从看见眼前这位年轻女子起,南汐心里就有一股气在升腾。
等到被女子拒绝进门这一刻,那股气已经顶到了她的脑门那里。她想都没想,向前跨出一步,抬脚往门板上一踹,门被踢开,她随即就冲了进去。
那女子还在看警察的脸色,冷不丁见南汐冲上来踹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就把南汐给放进屋里了。
警察怕出事,赶紧跟进屋去:“哎……小姐,你要冷静!”
南汐也不管后面的人怎么说,她冲进去后,见客厅没有人,就直奔离她最近那一扇门跑过去。
她携着一腔怒火,“呯”地推开那扇门,就见一张大床横放在靠墙的位置上,而路在远就躺在床上,半倚着床头,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听到开门的响动,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南汐站在门口,他愣住了!
南汐看到他的那一刻,诸般滋味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之下,她一时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也愣在门口。
还是路在远先动了,他把双腿从床上挪到床下,双脚踩到地板上,站了起来。
南汐这才留意到,他的一只手臂上打着石膏,缠满纱布,用一根绷带吊在脖子上。
“你怎么来了?”路在远先开口,声音里有不敢置信的疑惑。
南汐动了动嘴唇,话未说出口,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很吃惊是吗?你以为能躲得了一辈子吗?这个世界很小的,要找一个人并非难事。”
“我……”路在远皱了一下眉,想说什么话,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便打住了。
他走到那位年轻女子的面前,小声说:“辛迪,你出去一下好吗?”
叫辛迪的女子警惕地看了南汐一眼,摇头道:“不行!要是夫人问起来……”
“拜托!”路在远小声恳求她,并且用没受伤的那条手臂,推着她往门外去,“你就当没看见,只要你不跟夫人讲,她是不会知道的,就给我一会儿的时间。”
“她会不会伤害你?”辛迪看着南汐冷冰冰的目光,不由地担心。
“不会!我向你保证!她不会伤害我!”说着话,路在远已经把辛迪推出门外去了。
路在远刚要关门,发觉警察先生还在屋子里呢,便客气地一指门外:“能不能麻烦你也出去一下?我和我太太有话要谈。”
警察看了一眼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辛迪,又看了一眼南汐,问道:“你们不会有什么冲突吧?要不你们进屋谈,我就在客厅等着。”
“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冲突的,谢谢你带她过来。”路在远又指了指门外,示意警察出去。
警察迟疑着,但是听路在远明确承认南汐是他的太太,他又觉得自己不好干涉人家的私事。于是他说:“好吧,我在门外等着,有事叫我。”
然后,警察先生也出去了。
路在远随手关上了门,转回身,看着南汐。
南汐心里波涛汹涌,可是面对路在远,她又不知道开口第一句应该说什么。她绷直了身体,站在路在远卧室的门口,与他对望着,目光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僵滞了。
两个人对峙了一分钟之久,路在远先低了头,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面前:“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说着话,抬手去摸她的脸。
南汐一口气冲出胸口,毫不犹豫地伸手猛推他:“你别碰我!”
路在远被推得斜退了两步,撞在了靠墙的柜子上。受伤的手臂正磕在柜角上,痛得他扭紧了眉毛,咬牙弯腰,半天没有直起身来。
南汐见他眉眼扭曲,知道自己这一下子推得重了。她心里猛得一痛,可是她没有动,没有上前去扶他,依旧站在那里,咬紧嘴唇,倔强地一言不发。
路在远缓过疼痛,慢慢地直起身来,抬头看着她,凄凄然地笑了一下:“还好,只是推了我一下,依你的性格,没有拿刀来砍我,已经是对我十分宽容了。”
南汐终究不能不说话,她千里迢迢地赶来,这么辛苦地找到他,不就是为了问个清楚吗?
可是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她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想了半天,她指了指门外,开口问:“那个女人!她是谁?”
路在远哑然失笑。
她还是最在乎这个呀!一开口,就先问辛迪的身份。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说:“我受伤了,没有办法照料自己,她是护士。”
“仅仅是护士吗?”南汐觉得他在撒谎,因为那个女人刚才对还在担心她会伤害他,还提到了什么夫人,显然不仅仅是护士那么简单。
“她……还负责监视我。”路在远撇了撇嘴唇,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监视你?为什么?”这个答案倒是让南汐挺吃惊。
“一两句话说不清,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讲。”路在远上前一步,拉她的手。
她一甩手:“你别碰我!”
她甩臂的力气太大了,路在远刚刚拉住她,就被她丢开手。因着她的力道,他那只没受伤的手,“啪”地打在了他吊在胸前的受伤手臂上。
二度受创,路在远这一回倒是没有弯腰,只是咬着牙,倒吸着冷气,拧着眉看她:“你是不是要谋杀亲夫啊?”
南汐见他真的很疼,有些不忍,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由地泄掉了几分。
她瞥他一眼,自己走到沙发那里坐好,回头看他:“不是说坐下来谈吗?现在你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了吧?”
路在远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呲牙咧嘴,走到她的旁边,挨着她坐下来。
她马上跳起来,一转身就蹦到了对面的沙发上,与他面对面坐着,坚持要保持距离。
路在远没有跟,看着她,问道:“怎么找来的?是因为我那天晚上打的电话吗?”
“是,我查了电话号码,发现你根本不在英国,而是在澳门。”南汐气哼哼地回道。
“我昨天晚上也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关机。”路在远又说。
南汐不想回答关机这个问题,她反问:“昨天那个电话是谁的?我打回去,为什么是个女人接的?”
“是辛迪,我趁她睡着的时候,用她的手机打的。”路在远解释。
“为什么要用别人的电话?你的电话呢?”
“我……被禁止用电话。”路在远垂了眼,低低地说道。
“禁止用电话?”南汐觉得好荒谬,他那么嚣张的一个人,又不是小孩子,有谁能管得住他?
“是!”路在远点了点头,“我走的仓促,没有向你解释清楚。那晚打电话,就是想让你安心,给我一点儿时间,等我把事情做完了,回去向你交待事情的真相……可是后来出了点儿意外,没容许我说太多的话……没想到你竟然追过来的了。”
“意外?是指那个女人坠楼吗?”南汐想起警察说的话。
“你都知道了?”她知道这么多,路在远倒是挺惊讶。
“我不但知道坠楼的事,我还见过坠楼那个人。她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她好像是你的代言人一样,可以用那么嚣张的语气跟我说话?”南汐想起那个女人的语气,就有些愤愤然。
路在远紧张起来:“你见过她?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回家去等律师,她说你会委托律师跟我协商离婚的事。她还说,你和我结婚,完全是一种欺骗,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我,让我不要白日做梦,也不要缠着你。”南汐越说越气,看路在远的眼神就越来越凌厉。
路在远别开脸,避开她的目光,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怎么不讲话了?她说的那些话,都是你的心里话,是吗?”南汐等不到他的回答,心里不安,“你不必为难,也不必假他人之口来讲话,只要你亲口说出来,我绝不与你纠缠!”
“小汐……这件事……总归是我对不起你。当初遇见你,也没有想太多,的确是因为你与邓嘉祥的关系,才死皮赖脸地缠上你的……”
他终于说出口了!虽然南汐已经预料到事情是这样,但是话从他的口讲出来,她还是深受打击。
她跳起来,“啪”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对不起?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你居然利用我欺骗我!你卑鄙!”
路在远被打得偏了一下头,动了动下巴,苦笑:“你说的没错,我是很卑鄙……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你,大概你也猜到了,裴天鸣家里发生那么多的事,都是我做的!我会出现在D市,就是为了做那些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之所以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我在跟踪邓嘉祥!”
“你跟裴天鸣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住在美基街的女人,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南汐见了他,更加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路在远坐正了身子,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故事很长,你还是坐下来听吧。”
南汐坐下来,靠着沙发背,看着他,等他开始讲这个很长的故事。
下面便是路在远亲口讲述的一个贯穿了二十八年时间的有关伤害和复仇的故事:
我出生在D市,从我开始懂事,我就知道自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我和妈妈住在D市一个平民区,那里有一大片的平房院落,我小时候就在那些平房的院前屋后玩耍。这次回D市,我去过小时候生活过的那一片区域,那些平房已经不见了,高楼林立,完全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我妈妈那个时候也不工作,也不经常出屋,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家里,读书,看电视。她通常只在一大清早出门,买好一天的菜,就再不出家门了。
但是她并不限制我出去玩。
我年纪小,想不了那么多,只当我妈妈是个喜静不喜闹的人,所以才愿意闷在家里。
后来我慢慢长大,渐渐听到街坊邻居的一些议论。
那些话题大多是质疑我妈妈,说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工作,又没有老公,哪来的那么多钱养儿子?
我听了,也觉得奇怪。
真的,我妈从来不出去工作赚钱,可是我们娘俩儿的生活很宽绰的,我从小就吃得好穿得好,好像我妈从来不用愁钱会花光。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把邻居们议论的问题拿去问我妈。
我妈妈说:“别听他们瞎猜,你爸爸是做生意的,给我们留了一大笔钱,足够养你长大。”
本来我们娘俩儿之间很少提及爸爸这个话题,可是那天,因为是她主动提起爸爸,我就问:“那爸爸呢?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说:“你爸爸死了,只剩我们娘俩儿相依为命了……”
所以在我小时候,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丧父的孩子。
我就那个平民区慢慢长大,开始上学。
从幼儿园到小学,我妈妈不送也不接,都是我自己背着书包去学校,放了学后再自己回家。
我妈妈说:“你是男孩子,长大后要做大事,所以要早早地学会自立……”
我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对于一个缺乏父爱的孩子来说,自己保护好自己,这是从小必修的功课。
虽然没有爸爸,但是我和我妈妈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平平安安的,一直到我念到小学五年级。
那年期末,我考了全校的第一名。
放暑假前,学校开家长会。
除了入学那一天之外,我妈妈从来不到学校去的。我在学校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处理。
但是那一次家长会,我非常希望我妈妈能参加。小孩子的虚荣心嘛,因为考了全校的第一名,家长会上一定会受到表扬,我希望我妈妈能亲耳听到那些表扬我的话,为她的儿子感到骄傲。
在我的央求之下,我妈破天荒地去参加了那一次家长会。
那一天,老师当着几十位家长的面,不吝言辞表扬我,夸我学习好,懂事自立,还让我上台去讲了自己的学习经验。
我妈妈在下面坐着,被所有的家长投以羡慕的目光,她似乎也非常高兴。
放后学,我和妈妈一起走出学校。
妈妈很开心,就对我说:“我儿子争气,妈妈很高兴,今天妈妈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
我想起班上有一位女同学,曾经向我炫耀她妈妈带她去吃牛排的经历,就对妈妈说:“我想吃牛排!”
二十几年前,D市没有几家西餐厅,其中有一家叫伯爵西餐厅,是最著名的。
我和我妈就去了那家店。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路上我妈妈也是有说有笑的。
可是进了餐厅后,我妈妈正与服务生讲话,突然一个人匆匆走出来,从后面撞了我妈妈一下。
我妈妈下意识的回头,看见那个人的一瞬间,她突然就张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脸上充满了恐惧。
那人也看见了我妈妈的脸,指着她:“哎?你不是……辛萍吗?”
“你认错人了!”我妈妈嘴里这样说,可是她很慌。她急忙拉起我的手,逃也似地跑出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