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诧异道:“绥妹何出此言?
邓绥缓缓说道:“我觉得陛下把韩大人打入天牢,并不是认为他真有罪,而是想把他保护起来。现在韩大人和窦氏已经是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与窦氏相比,韩大人显然处于绝对劣势,陛下既要保护他,又不能得罪窦氏,所以只有出此下策,将他打入天牢。而文中却把陛下当成了昏君,窦宪和窦景是叔段和州吁,陛下岂不成了郑庄公和卫庄公?这正好给窦氏以借口,他们可以诬陷韩大人和周大哥通同一气,蛊惑人心,诽谤天子,图谋不轨,到时候别说韩大人性命难保,只怕周大哥也有生死之忧。”
邓骘点点头:“妹妹言之有理!”
刘肇的音容笑貌浮现在邓绥的脑海中,有那么一刹那邓绥恍惚出了神,心中满是对他的担忧,不由叹道:“陛下怕是更难。”
周章呆立片刻,突然想到刘姜说的那番话,陛下对邓绥有情,那么她呢?她的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甘娘被窦氏兄弟杀害,张衡悔不当初,再次劝他不要犹豫,感情最禁不住等待,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意外会随时发生。如若知道甘娘会被人所害,张衡必不会远游,也不会离开她半步。
周章内心簇动着的火苗烧的心窝火烧火燎,忘掉那些身份地位的悬殊吧,忘掉那小皇帝对邓绥的情意吧,只要他勇敢一点,主动一点,他是可以抓住自己的幸福。于是他看了一眼邓骘,示意他离开,可那邓骘不仅没有看懂他的意思,反而不解的问道:“次叔,难道不同意小妹所言?”
周章苦笑:“邓姑娘高明,与姑娘一比,章委实是愚不可及,我这就去跟那些学生说去,让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传来红玉的声音:“长公子,夫人叫你。”
邓骘随口问道:“什么事?”
红玉掩嘴笑道:“是任大人来了。”
邓骘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邓绥打笑道:“小卒子来了几次没有用,今天老将出马了,哥,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
周章不明就里,“任尚是窦宪的人,他怎么会亲自来府中?”
邓骘不语,阴着脸向门外走去,邓绥在身后大声说道:“虛则实之,实则虚之,以退为进,待机而动。”
邓骘转头冲她一抱拳,“多谢小妹!”
“哈哈哈”刘肇依在榻上,笑的手中的缣帛乱颤,“这个邓骘,真够可以的。”
郑众好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也跟着咧着嘴笑起来,“陛下,那邓骘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请求陛下赦免那周章,的确是让人费解。”
“你懂什么。”刘肇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邓骘是想告诉大家,他不属于窦氏**。但邓骘此次北疆杀敌已是崭露头角,任尚又一向爱才岂能不变着法拉拢他。再者邓家忠良一脉,又有智慧绝伦的邓姑娘。现在谁人不知朕对那邓姑娘心生爱慕,如此任尚此举,我倒觉得是好事。
“陛下,那您刚才笑什么啊。”
“令朕没想到的是那任尚竟然用美人计来拉拢邓骘”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那任尚将邓骘叫到府中,不料那邓骘歪打正着救下不小心掉入湖中的任嫱,那任尚便提出要将自己这独生女嫁于邓骘,并亲自到邓府提亲。”
每次谈起那邓姑娘,陛下的眼睛便绽放光亮,郑众不解地问道:“陛下,邓家和任家联姻岂不是一桩好事?难道邓家因为任尚是窦宪的人,所以不同意这门婚事?”
刘肇笑意更浓,一张脸像绽放的星辰,熠熠生光,“邓家早年已与尚书左丞阎章定下婚约,听说那阎小姐大家闺秀,温婉可人,邓骘早已与她笃定情深,怎会再移情别人。”
郑众点着头,“原来如此,那的确是头疼。”
刘肇嘴角上扬现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如何既不得罪任尚又能将婚事推托出去,这道难题朕看邓姑娘如何解决?”
“以邓姑娘的聪明劲什么事解决不了。”郑众见识过那个邓绥,伶牙俐齿,做事有胆识,果断利落,那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那周章如今做什么?”想起这个隐约存在的“情敌”,隐隐的酸意便涌上来,“邓骘偏偏要求朕赦免那周章?难道是邓姑娘的本意?”越想越觉得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陛下,听说那周章仍旧在邓府教授三位小公子。”郑众有意宽慰他的心,“陛下,您和周章云泥之别,邓姑娘如此冰雪聪明的人儿怎会看不出陛下您对她的一番心意。陛下,依老奴看您根本不必担心。”
“哦?怎么说?”刘肇问道:“快说。”
郑众哈着腰继续说道:“陛下,您没看那刘姜公主整天长口周公子闭口周公子的,定是瞧上那周章了。公主何等身份,那周章求之不得呢。等找机会您亲口问一下公主便清楚了。”
一番话说的刘肇愁云消散,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对了,天牢那边你安排好了吗?”刘肇问道。
“放心吧,陛下,已经安排人暗中保护韩大人。”
“那就好。”刘肇放下心来,“韩大人是朝廷栋梁,以后朕用着他的地方还很多。”
正说着,长乐宫那边来人传话,说太后凤体不安,让陛下过去问安,刘肇带着郑众便直奔长乐宫而去。
太后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满头黑发上有了几根银丝,此刻她正躺在凤榻上咳嗽不止,宫女宦官环侍一周,揉肩捶背,端水递药,忙得团团转。这边,蔡伦也带着太医胡庸走了进来。
太后欠身道:“皇帝来了,快扶我起来……”
刘肇忙上前扶住太后:“母后快躺下……蔡伦,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太后一向身体不错,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儿?”
太后摇摇头,“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小心,在御花园受了风寒。”
刘肇冲胡庸说道:“胡庸,你是首座太医,你好好给太后把把脉,看看究竟是什么症候。”
“诺”胡庸把完脉,退到一边,恭敬回道:“陛下,从太后的脉象来看,受了风寒只是病因之一,最主要的还是心情郁结,气血不畅所致,用药只能治表,关键在于调节心情。”
太后点点头:“说的有点儿道理,哀家这些天心里一直堵得慌,上不来气儿,痰多咳嗽。”
胡庸回道:“其实也无大碍,太后只要放宽心,下官再用理气活血、镇脑安神的药加以调理,最多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刘肇挥挥手,那胡庸便躬身退出。
太后冲身边的宦官、宫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待众人都退去,屋内只剩下两人时,太后拉过刘肇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韩棱一事现在闹的沸沸扬扬,朝野上下对你两个舅舅也颇多非议。甚至有人说从前的叔段和州吁复活了,要谋逆篡政……”
太后的手掌暖暖的,用充满慈爱的目光凝视着他,刘肇一想起她杀害自己母妃一事便不想与她再过多亲密,亦不想与她对视,怕心中对她的仇恨暴露在眼神中,“儿子听了也很生气,两个舅舅虽然跋扈一点儿,但绝不至于谋逆篡政。”
太后松了一口气,拍了怕他的手背,“你能这样想便好,你那两个舅舅哀家太了解了,哀家今天让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母后但说无妨。”
“哀家想让你两个舅舅交还兵权,大舅舅专任司马一职,二舅舅专任长乐少府,如此一来,谣言也就自然平息了。”
刘肇有片刻的失神,不相信这话是一向偏袒窦氏兄弟的太后说出来的,即便是太后同意,那跋扈惯了的窦氏兄弟能同意吗,于是问道:“母后,舅舅们?”
太后冲他微微一笑,“母后会跟他们谈,他们同意便好,不同意也得同意。”
“母后”刘肇感激地看向太后。
刘肇这边刚回到章德殿,只见郑众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满头满脸地汗水淋漓,“陛下,韩大人卒了。”
“什么?韩棱卒了?”刘肇从榻上惊起,“怎么可能?不是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了吗?”
郑众吓的脸色惨白,跪地道:“陛下,老奴已经叮嘱了牢里的吏卒暗中保护韩大人,可是那韩大人还是趁人不注意用衣带自缢而死。”
“自缢而死?”刘肇重复着这几个字,大怒道:“在没有斗倒窦氏兄弟之前,韩大人定不会做这糊涂之事,一定是遭人暗杀,你速去叫廷尉府马上派人验尸。”
郑众不动,“陛下,太后那边已经令廷尉府仵作验过尸了,的的确确是自缢而死,听蔡伦说,太后那边也是大发雷霆。”
刘肇几步走向案几,拿起毛笔在一块缣帛上快速写了几行字,“你速传信给流星,让他去查一下韩大人的真正死因。”
郑众接过缣帛,“诺!”
“韩大人,你终究是看不到朕亲政的那天了……”刘肇呆立片刻,泪珠子却簇簇滚落下来。
郑众在门外停住,看着刘肇跪了下来,“陛下,你要保重啊!”
刘肇木然半晌,喘了一口气道:“据朕所知,班固生前写过一部前汉史书,名为《汉书》,但他北征殉国后,这部书稿从此也下落不明,你想办法找到这部书稿,即使找不到全本,也一定要找到其中的“外戚传”,亲自交给朕,但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窦氏的人知道。”
郑众提醒道:“陛下,太后那边会试压让窦氏兄弟交出兵权,咱们如今是不是先不要……”
刘肇轻叹一口气,“太后定是有所察觉窦氏的谋逆行为,所以才逼他们交出兵权,但你想那窦氏兄弟岂会乖乖地拱手交出兵权?”
“陛下”郑众一想到那接下来的一场较量便有些心惊肉跳,“陛下,窦氏手握兵权万一真的谋反……”说完掩嘴不敢再说下去。
刘肇清澈的眸子中透射出坚定与执着,“朕岂能让他们祸乱朝政,太后是聪明人啊,她这样做不仅自保,也是为了保护她们窦家,就看他们领不领太后这个情了。如果窦氏兄弟乖乖交出兵权,朕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别怪朕心狠了。”
郑众:“皇上圣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他们不顾惜皇恩,不如趁早除此大患。奴才这就去办。”
刘肇在身后叫住他,“等等,还是让刘姜去吧,这样不会引起窦氏的注意。明天就是中元节,你从内署挑十匹锦缎、一对琥珀给清河王送去,就说是朕赏赐给王府的节礼,然后把朕的旨意告诉公主,让她去找邓姑娘,邓姑娘酷爱读史,一定会有办法。”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