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阵阵,祥云层层,今日的日头少了烈焰的炙烤。
贞儿把洗干净的衣服熨烫好了,只等下午送到各宫中。
此时,凝玉提着她的衣盒走到贞儿面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贞儿:“我一会要办点差事,这衣服你帮我送到各宫中,可别出了差错。”说完,不等贞儿同意与否,放下衣盒就走了。
楣樱冲着凝玉的背后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她还真是过分,上次那么说你,现在还让你替她送衣服,她明明就是想偷懒,哼!”
贞儿倒是无所谓的拎起衣盒回了内厅:“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你怎么还不习惯呀!”
“没办法习惯,她就是看我们好欺负。”楣樱还是不服的生着闷气。
贞儿无所谓的摇着头,手里整理着凝玉的衣盒。
忽然,她发现在衣盒最底下孙太后的罗裙角处有磨坏了的金丝,贞儿这才恍然大悟,凝玉这是想把这烂摊子丢给她,是想让她背黑锅。
贞儿不敢多想,忙拿来针线开始钉补了起来,只希望时间还来的及。
楣樱更是气愤:“我就说她不怀好意,我去跟姑姑说去。”
贞儿赶忙拉住她:“你去找姑姑有什么用,凝玉硬是要抵赖,咱们也没办法,到不如看看还有没有补救。”
楣樱想了想,也就老实的坐下了,脸上依旧气鼓鼓的,手拿着线盒帮贞儿搭线。
忙活了两个时辰,贞儿总算紧赶慢赶的修补完了,能不能过关就看天命了。
楣樱非要跟着贞儿一起送衣服,一定要看到贞儿没事她才能放心。
贞儿拗不过她的坚持,也就只好带上楣樱了。
其他的衣服她们如数送到各宫中,最后只剩下孙太后的了。
她们刚穿过琼池园,就看见孙太后携着宫人散步在园中。
贞儿和楣樱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请安:“奴婢叩见太后,太后盛安。”
“嗯!”孙太后应允了一声后,扶着宫女的手接着走。
贞儿忙上前磕了个头:“奴婢该死,还请太后惩处。”
太后停下脚步,淡淡的慵懒,持久没说话,只有她身后的容姑姑厉声道:“大胆奴婢,太后面前不得造次,来人,拖下去重大二十板。”
太后微抬起阻止的手:“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打打骂骂的,先问了怎么回事吧。”
“是!”容姑姑恭敬的答应着,她走到贞儿面前:“你们是哪宫的宫女,犯了何罪?”
贞儿举起手中的衣盒,里面摆放着太后的罗裙:“奴婢是浣衣房的宫女,奴婢该死,竟不小心洗坏了太后的锦服,所以奴婢斗胆的擅自修改了太后的华服,还请太后惩处,奴婢绝不会再犯此大错了。”
容姑姑夺过贞儿手中的衣盒拿到太后面前,贞儿内心忐忑不安,只等着最后的宣判。
孙太后端看着衣服:“这锦服不是前个刮在石阶上了吗,哀家不是让你扔了么,怎么又拿去洗了。”
容姑姑忙小心哈腰:“奴婢该死,奴婢把它和别的衣服混在了一起,过后就给忘了扔了。”
孙太后反到和气的摆摆手:“罢了,罢了,看来你比哀家还老糊涂了。”
太后放下手中的衣服,正好损坏的裙边显露在了上面,荣姑姑刚要端走,却被太后拦了回来。
“等等!”太后拿起罗裙细细端看,那块磨损的裙底边,以用金线缝合平整了,因为损坏太大,贞儿用金线在边底处缝合了个波纹型,正好与罗裙上的玄云相互辉映,而且还增添了些新颖,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有损的。
“这是谁缝绣的?”太后问道。
她的声音听不出是好是坏,贞儿也不抱任何希望的向前跪了一下:“是奴婢自作主张缝绣的,奴婢该死,请太后惩罚。”
只听太后温和的笑了一声:“没想到浣衣房还有这么手巧的宫人呢!”她把衣服放回荣姑姑手里的衣盒里:“都起来吧,这惩罚先暂且搁着,哀家宫里倒还有一件锦服坏了,你要是给哀家修补好了,哀家就不罚你。”
贞儿站起身,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孙太后,虽然岁月的痕迹徒留在她的脸上,但她的高贵却不容小觑。
“是!”贞儿和楣樱跟在了孙太后的后面,走向了红寿宫。
贞儿心里还是后怕的狂跳,这衣服本就是坏的,想来凝玉也是没注意到,一定以为是自己弄坏的。幸亏她曾经在延熹宫时跟着常姑姑学了一手缝补的技艺,要不今天她也不知该怎么应付了。
贞儿和楣樱走进红寿宫,这里不比一些嫔妃的宫殿来的奢华出挑,这应该跟太后的年纪有关,就像她自己说的,人老了,多少收敛了些锋芒,所以也就素雅了些,清丽的陈设反而显得格外淡静大气。
进了内殿,太后坐在殿中的凤銮椅上,她吩咐荣姑姑把她的那件‘凤凰于飞’的锦服拿出来。
荣姑姑有些忌惮地蹙着眉:“太后,那可是您最珍藏的衣服,您怎能交给这个宫女缝补。”
太后很信任地看向贞儿:“哀家相信她的手艺!”
贞儿有些受宠若惊,猜不透太后为什么如此信任她,心里万分忐忑,对于‘凤凰于飞’,浣衣房的宫女人人都知。
那是先帝在太后封后之时,先帝命人用进贡的波斯金线缝制了仅此一件的‘凤凰于飞’,那套锦服不仅见证了当年太后的高贵地位,也证实了那时太后独一无二的荣宠。
当‘凤凰于飞’展现在贞儿眼前时,她还是暗暗惊叹,听说过它的华丽和精美,却不想它巧妙的缝合和细致的技艺都让她为之赞叹。
珊瑚红的锦绸底面衬托着凤与凰的相偕而舞,栩栩如生,金光灿灿的金线,熠熠生辉。
贞儿轻抚着锦服,柔柔凉凉的质感,细滑着皮肤,当她摸向凤与凰的的交尾处时才发现有明显的抽丝损坏,大大影响了华服的美感。
贞儿有些为难的挤弄着眉间,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华服,万一绣不好,别说惩罚,她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孙太后不容贞儿拒绝,直命人把线盒交于贞儿的手中,她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锦服铺上绣桌,楣樱开始帮贞儿搭线。
贞儿端看着锦服思索着,要想把抽丝处缝合好,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另用纹饰来补救才行,她的眼睛不时闪烁着,想着补救方法,最终,她眼前一亮,开始认真的缝绣了起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当剪刀最后剪断线头后,贞儿把锦服仔细的整理好,只等着最后宣判。
荣姑姑进了后殿请示了孙太后,当太后坐稳后,贞儿和楣樱把锦服横举到她的面前。
只见华丽的锦服上,在原先抽丝的地方赫然出现一朵金线钩边,银红绣面的芙蓉花,犹如两只凤凰携着丰姿艳丽的芙蓉展羽凤飞,而芙蓉花就是它们相携的纽带。
贞儿偷瞄向孙太后,她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眼神更是复杂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绣的是芙蓉花?”孙太后问道。
贞儿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不卑不亢道:“启禀太后,奴婢是看到这红寿宫里到处种满了芙蓉花,就妄下判断,想是这芙蓉花应该是太后的钟爱,后又想到,芙蓉花有高洁美人之花喻,而且它的花期也是相当特殊,清晨时分它的花色成胭脂粉,但一到午后就会变成大红色,它即清雅脱俗却不失高贵典雅,正如太后的气质,当之无愧是清雅却高贵不已,不失芬芳。”
忽闻上方传来太后的击掌,贞儿恭敬的低下眼。
然孙太后的唇角早已笑的合不拢:“好一个‘清雅脱俗却不失高贵典雅’,看来哀家没看错人,你不仅绣工了得,这观察事物也仔细的很,是个伶俐聪慧的丫头,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贞儿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太后。
孙太后一脸满意道:“模样也很标致可人,哀家喜欢,荣喜,告诉内务府,哀家要了这两个宫女留在红寿宫做掌衣。”
“是,奴婢这就去禀明!”荣姑姑欠身走出内殿。
贞儿和楣樱有些充愣,等反应过来后才大喜过望的叩谢之恩:“奴婢谢太后赏识。”
孙太后点着头:“你们都叫什么?”
“奴婢万贞儿!”
“奴婢楣樱!”
孙太后看向贞儿:“知道哀家为什么相信你能补好‘凤凰于飞’吗。”
贞儿不解的摇着头:“奴婢愚钝!”
孙太后轻笑着:“虽然那件罗衫裙并不是你弄坏的,但你误以为是自己弄坏的,然后先是请罪,后让哀家看到你的绣工,先不说你绣工精细无疑,光是你先罪后服的态度,哀家就知你是个深思细腻,慎读人心的宫女。”
贞儿忙叩头,心思大震,没想到她的小伎俩竟被太后一眼忘穿。
贞儿只是听说,自从先帝离去后,太后就一心向佛,见不到杀戮,只望给后人祈福,所以她就壮着胆子请罪,只求太后能心软些。
“太后赎罪,奴婢该死,不该随意揣测凤意,奴婢该死,请太后惩处。”
跪在贞儿身后的楣樱焦急的向前挪了一下,叩头道:“启禀太后,这不关贞儿姐姐的事,是浣衣房的凝玉硬把太后的衣服交给贞儿姐姐来送,她是想让我们------”
贞儿忙扯住楣樱的衣服,阻止她的没规矩,然后看向太后:“太后,不管是谁,东西接到奴婢的手里,出了差错就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甘愿受罚。”
太后不怒反而嗔笑道:“哀家不仅喜欢你的绣工,更喜欢你做事的面面俱到和事事忍让的态度,哀家身边就缺少像你这样的人。”说着,孙太后站起身慢慢挪步到贞儿身边,亲自伸手扶起了她。
贞儿惊宠的小心站了起来,孙太后好似看着她,又似看着满庭的芙蓉花般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个后宫里就好比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不是谁开的最红最艳的就是花王,要看谁开到最后才是这园中的胜利者,好比这芙蓉花,它虽没有牡丹娇艳,也没芍药艳丽,但它却是绽放光芒最长久的。”说到这,太后紧紧锁住贞儿的眼睛:“而能艳到最后的,往往最先学会的就是面面俱到和事事忍耐。”太后走到宫窗前,轻触着窗前的芙蓉叶:“这也是本宫喜欢芙蓉花的原因,曾有诗题过‘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留’它永远是最后的胜利者。”
贞儿静静的听着,不是很明白太后的一番话,但她却是知道,不管她们处在什么地位,面面俱到和事事忍耐都是为了活命,为了能在这个宫闱中好好喘口气。
孙太后扶了扶额头:“老了,说会话就伤神了。”
贞儿忙上前扶住太后,孙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好好在哀家这当差。”
“是,奴婢一定不负太后的期望。”
至此,贞儿结束了十几年的浣衣房差事,走进了红寿宫。
命运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如贞儿永远都猜不出她今后的命运会如何。
如果说,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么她永远都不会来到这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红寿宫。
这里,改变了她一个小小宫女的命运,改变了永远抹不去的历史,也改变了最初的纯洁和逝去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