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中。
贞儿面无波澜的跪在冰凉的地上,周太后肃穆的坐在凤椅上,而她身旁的夏姑姑手里拿着一把又粗又长的戒尺,好似攒足了力气蓄势待发的等着太后的一声令下似的。
只听太后狠敲了一下案几,她喝声道:“好你个万贞儿,哀家竟看不出你是这般恶毒的妇人,你可知谋害皇家子嗣可是什么罪行。”
贞儿却一反常态的淡然问道:“臣妾不知,还请太后指教。”
周太后被贞儿的态度恨的是咬牙切齿道:“夏姑姑,赏她两戒尺,看她记不记得起来。”
“是!”夏姑姑的嘴上歪着一抹邪笑,她走到贞儿面前,毫不留情的举起戒尺狠狠的打在了贞儿身上。
别看夏姑姑是个老嬷嬷,但她打下去的力度绝不亚于那些吃饱了的太监们,着实让贞儿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冷汗,她咬紧牙关,倔强的不让口中的疼痛声喊出来,甚至连身子都不肯弯一下。
“这回可记起来了。”太后再次怒声问道。
贞儿顽固的看向周太后,她无所畏惧的回答着:“臣妾的确不知,只因有些人也犯了此等大罪,但她却毫发无损,所以臣妾实在不解犯了此等罪行可要接受怎样的惩罚。”
太后面如土色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宫中还有其他人做了此事而哀家不知道吗?”
贞儿肆无忌惮道:“太后乃是后宫真正的女主人,哪里有太后不知道的事情,恐怕在太后的心里,有些子嗣就是不应该存在这后宫中的,只怕玷污了皇家的血统。”
周太后自是知晓贞儿所指何事,但她却自圆其说道:“哀家不仅是一国的太后,更是当今皇上的母亲,身为一个母亲,我当然要为自己的孩子铲除一切不必要的杂草,铺平最光滑的道路,而那些给他带来污点的浊物只会羁绊他的人生,我怎能看着我的孩子会被一盆脏水给玷污呢。”
贞儿讥笑一声道:“臣妾真是敬佩太后的一番苦心,只可惜臣妾无福体会太后这爱子如命的感受。”
周太后拧紧了眉头,恼羞成怒道:“只因你体会不到这母子之情的感受,所以你就用此等方法来害死贤妃腹中的孩子。”
贞儿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嫌怨地看着周太后:“臣妾虽然怨恨那些曾伤害过我的人,但臣妾还是知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黑白,而那些真正存有歹心的人,不用臣妾去报复,自会有老天报应降临的。”
周太后哼笑一声:“在这后宫中从来就不是老天说了算,今日哀家就让你看看是老天厉害,还是哀家的戒尺厉害。”说完,周太后怒不可竭的冲着夏姑姑吼道:“给哀家打,使劲的打,今天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得你这个毒妇之人。”
“啪,啪-----”
一声声清脆的戒尺声震彻了整个寿康宫,在这寂静的夜里,抽打的回声清澈入耳。
贞儿咬紧嘴唇,宁死也不会把卑微的疼痛叫出声来,既然要死去,那她宁愿带着尊严死去,只为下辈子不再卑微的活着。
也不知打到了几下,贞儿终于坚持不过的跌趴在地,但双唇依旧倔强的不肯发出一声,隐隐的只能看到有血丝从嘴唇里渗出,她的额头早已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贞儿躺在地上蜷曲着身子,回想着自己从魅惑朱见深到当上贵妃,再到怀有身孕,每一天她过的都艰辛无比,如履薄冰。她本以为有了孩子可能会让她忘掉许多的烦恼与不悦,然而打从她怀孕到滑胎,至始至终都在被人算计着,没权没势的她只能任人宰割,直到彻底失了孩子。
一想起那些殷勤的嘴脸,贞儿顿觉恶心至极,她们所谓的‘关心’统统都是洒满砂糖的砒霜,无人不想上前捅上她一刀,想想她这辈子活的可真是万分悲凉,惨不忍睹。
就在贞儿闭上眼睛回想过往,而后接受新的命运时,一段剪影瞬间袭如脑中。
那剪影里有她从寿康宫中守完佛回宫后,太后赏赐的山珍补品;接着就是她在禁足最后一日时她对常姑姑说的一句话‘就把周太后曾赏赐与我的山珍补品都送去吧’;而后就是贤妃滑胎之事。
贞儿斟酌的捋顺了一下,忽觉此事竟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真是机关算尽却害了她们自己,看来这老天爷是开眼的,她们的一切罪恶才是真正的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贞儿忽然淡笑了起来,最后变为狂笑,甚至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贞儿的这般莫名其妙的大笑,让夏姑姑茫然的停下了手,她抬眼看向周太后。
周太后肃穆了神情,她大惑不解的盯着突然狂笑的贞儿,难不成这人是疯了?
太后故作无视道:“别以为装疯卖傻哀家就能饶了你,如今连皇上都不再为你这妖孽求情了,也难为你还能笑得出来。”
贞儿反而笑意更深道:“臣妾能笑只是高兴这上天不仅是公平的,而且还赏罚分明,而臣妾更开心的是有些人自以为聪明,但到头来却自食其果,活该她们得到如此报应。”
听着贞儿话里有话,着实让周太后疑惑不解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做的孽,还是哀家自食其果了不成。”
贞儿强忍着疼痛撑起了身,她义正言辞道:“正所谓害人终害己,而贤妃之所以滑胎这全都是太后您一手所为。”
“啪~”
还没等太后一声令下,夏姑姑却先挥手一鞭抽在了贞儿的背上,她严肃的喝斥着,完全没把贞儿当做一国贵妃:“大胆毒妇,太后面前你竟敢如此造次。”
贞儿费力的坐起身,她抬眼怒视着随手就能打她的夏姑姑。
夏姑姑被贞儿眼里的怒色吓得怔愣了一下,她这才回过味来眼前的人再是阶下囚但仍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但她一把年纪却不服软的抬着脑袋看向太后,毕竟有太后为她撑腰,她怎么会怕一个阶下囚的贵妃呢。
周太后挺直着背脊,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眼里充满了讥讽之意:“哀家倒要听听你这盆脏水想要怎么泼在我的身上。”
贞儿忍着疼痛挺直背脊,好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更倨傲些,她看向高高在上的周太后,淡漠一笑道:“臣妾惶恐,怎敢往太后的身上泼脏水,臣妾倒还要谢谢太后一直对贞儿的厚爱,只是臣妾贱命无福,终是享受不起太后曾赏赐的山珍补品,但臣妾心想着贤妃妹妹是个有福之人,自是辜负不了太后的这片心意的。”她假意黯然道:“谁知,终究还是辜负了太后的‘心意’。”
只见太后倏地从凤椅上站了起来,她本是讥诮之意的眼里此刻已满是惊愕失色:“你把我赏赐给你的补品都给了贤妃。”
贞儿坦然道:“是的,并且贤妃今日吃的正是太后所赏赐的‘心意’。”
骤然,周太后失神的瘫软的跌坐在凤椅上,她脸上复杂的神情说不清楚到底是自责还是悔恨,但最后全都凝成了深恶痛绝,她凌厉地剜着跪在地上一副傲骨的贞儿,着实让她心生厌恶。
周太后双手攥紧风椅上的扶手,好似要把她所有的愤怒与憎恨全都要发泄在贞儿的身上,她勃然大怒的吼道:“来人,把杖棍拿来,今日哀家就赏万贵妃一丈红,好让她永远记住谋害皇家子嗣的下场是什么。”
“是!”
贞儿凄厉的宛然一笑,等这一丈红打完,她也就彻底摆脱了这一世的凄惨命运了,还好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她去留念的了,除了疲惫就只剩伤痛了,到不如趁此结束了这悲惨的人生,相信等待她的一定是更美好的新生。
当杖棍打趴了贞儿倔强的身躯时,她依旧强硬的不肯哼出一声,苍白的小脸上只有嘴唇艳红无比,她攥紧手心,用全部的力气去压抑喉咙中的痛声。
须臾,寿康宫外忽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名太监跑了进来,他焦急的禀报着:“启禀太后,皇上此刻正跪在门外,皇上恳请太后放了贵妃娘娘。”
“什么?”周太后激动的站起身:“你说皇上跪在门外。”
“是的,皇上还说,太后若是不放了贵妃娘娘,他就不起身,一直跪到万贵妃走出大殿为止。”
“这简直是不成体统,他身为一国之君,竟为此等毒妇长跪不起,真是------真是------”太后已是气急败坏的踉跄了一步。
夏姑姑忙上前扶着太后坐稳凤椅上:“太后可要当心身体呀。”
周太后缓回了一口气后怒瞪着小太监道:“你去告诉皇上,哀家段是不能放了这个杀害子嗣的恶人,哀家是为了他好,让皇上死了这条心吧。”
小太监垂首跪地,没有半分起身回话的动向,他战战兢兢地吱唔着:“回太后,皇上知晓太后会如此之说,所以皇上说------说,若是贵妃娘娘死了,皇上他定会追随其后的。”
只见太后已然气的差点昏过去:“孽子呀孽子,哀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这般不争气的孽子。”
夏姑姑焦慌的顺着周太后的背脊:“太后当心身体,可勿气坏了身子,皇上现在心性还小,正是莽撞的年纪,犯些糊涂自是应该的,太后可千万别因此伤了身子。”
“他如今可是一国之主了,哪里还使出这般心性,我看就是有人使了妖术迷惑了皇上,才使皇上现在变成如此叛逆不孝的,今日我必须要铲除了这个妖妇,否则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呢!”周太后恶狠狠的看着万贞儿,并命令着太监们道:“谁让你们停手的,给我打,直到打死为止。”
眼见杖棍要落在贞儿身上时,夏姑姑突然喝声阻止:“等一下!”她焦虑的看向太后道:“太后,如今看来这万贵妃是打不得的,皇上的性子太后最是知晓的,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她劝慰着:“皇上曾经为了万贵妃可没少做傻事,若是您真把万贵妃打死了,惹来皇上的憎恨是小,就怕皇上真的是说到做到的与万贵妃去了,那岂不是------”夏姑姑没再说下去,而是让太后自己思考。
周太后阴沉着表情,虽然脸上满是愤恨,但仔细斟酌着夏姑姑的话,又不无道理,虽说她的确很想趁此除掉这个万贞儿,可若是因为万贞儿而失去皇上,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嗔许久好,周太后万般不愿且愤愤不平地睨着地上的人道:“万贞儿,哀家今日就饶你一命,若是日后你再生出事端,就不要怪哀家立刻要了你的贱命。”说完,她吩咐着夏姑姑:“你扶她出去。”
夏姑姑上前刚要扶起贞儿时,贞儿却用她微小的力气甩开了夏姑姑,她拒绝且冷郁的态度令人不敢小觑。
贞儿强忍着剧痛自己慢慢地站起身,她踉跄的好似随时都能跌倒,但她却固执地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她连谢恩都没有,甚至连跪安的礼数都不做,反而傲挺的一步一步趔趄的走出大殿。
当贞儿看到跪在宫外的朱见深时,她的心里冷然嗤笑,但脸上却嫣然一笑,只是笑得有些凄然了而已,她脚下突然一软直到失去力气向后仰去。
眼见贞儿的身子就要落地时,朱见深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了她,并横手把她抱进了怀里,朱见深的眼里满是红圈与心痛:“贞儿,不管此事与你有无关系,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在我的心里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贞儿闭上了眼,心里却冷若如霜,他来救她并不是全然相信她的无辜,而是他的身边离不开她而已,贞儿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呢?还是该叹息自己错过了新的人生呢?
既然上天再一次让她选择活着面对这凄惨的人生,那她万贞儿就要好好享受这上天赐予的生命,只是这一次,她要从新活过,再不是别人掌握她的命运了,而是她要开始掌握别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