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此行的终点,并非是龙源,而是东门桥附近的审计署宿舍楼。地铁上,他已经提前联系过夏馨,对方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林强上门来访。林强自己也没有办法,就像多日前的那次突然袭击一样,这又是必须当面谈的事情,而且必须现在谈的事情。
此次事件,从最开始的骗贷问责升级到银行内部的贪腐,而此时再度升级,成为了涉及到跨境洗钱等一系列地复杂金融犯罪。随着各国执法部门对洗钱的严加监管与调查,金主们洗钱的方式也变得花样百出,水涨船高,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意思。
坦白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是林强能解决的了,说得夸张些,即便他将所有情报呈交给执法机关,执法机关解决的可能性也几乎等于零。这已经不是张信达用公款收购个人古董那么简单的洗钱了。从法律角度来讲,运到境外的钱,已经不可能收回,即便是知道了资金流向的来龙去脉,这一切也已经几乎完全合法,更何况这还牵扯到境外政权。
即便如此,抓住这笔资金尾巴的可能性,并不等于零。
既然魔已高达一丈,那么循规蹈矩只是浪费时间。
唯有比它还魔,比它还诡,才有力压一头的机会。
……
尽管还没到通暖气的日子,审计署宿舍的自供暖却已烧的热火朝天,一进屋林强便热得脱下风衣,机关的福利就是好。
令他意外的是,来访者不止自己,刘铭也端坐在客厅中。
林强刚要打招呼,卧室中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凌乐乐长发一甩,古灵精怪地笑道:“刘哥哥刚来,林叔叔你怎么也来了?”
没等林强发话,刘铭便尴尬地说道:“这个……乐乐,我比林强大。”
“差距啊!”凌乐乐冲着林强笑道,“你就是太坏了,给坏老的。”
“你快回去,别捣乱了。”夏馨笑着追上去,狠狠拍了凌乐乐屁股一下。
“嗷呜!”凌乐乐一笑,又赶紧闪回房中,撞紧房门。
一出小小的闹剧,也让林强紧张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些,还是学生时代好,吃饱喝足玩玩闹闹,那时的烦恼跟现在比简直不值一提。
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凌晨也亲自起身迎接:“小林,刘铭可在我这里夸奖你可不止一次了。”
林强换好拖鞋上前,连连推辞:“这是我没机会在您面前夸他,来来来,我这就还回来。”
“你们两个啊!”凌晨指了指二人,欣慰地笑道,“都很好,很好。”
林强坐定,夏馨补上一杯茶水后,也不在客厅多做停留,转去房间内陪女儿。
到了畅所欲言的时候,凌晨自然率先问道:“怎么样,见过他们了么?”
“嗯,今天上午去看过了。”林强和盘托出,“钱才和张信达情绪比较稳定,聂晓峰已经几乎崩溃了。”
“哎……只是个处世不深的年轻人而已。”凌晨惋惜地叹道,“被卷入这种事情,只能怪他自己倒霉了。”
“呵呵,司长,聂晓峰的前任可是林强。”刘铭笑道,“林强怎么就知道急流勇退?聂晓峰这还是贪心作怪,被一时的诱惑所蒙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怪不得别人。”
“这么说也对。”凌晨探出身子,拍了拍林强的肩膀,“你挺过来了啊!不容易!”
话罢,他又补充道:“经侦那边我问过了,张信达的口供与之前的调查矛盾太多,跟聂晓峰最初的口供也不符,应该只是他们在混淆视听,特意使案情变得复杂。你放心,他这么栽赃,对你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林强长舒了口气,至少眼前的麻烦解决了。
“我猜,你就是要来说这件事的吧。”凌晨又是一笑,“放心吧,后面的事情应该牵扯不到你了,检察院已经介入,很快就会进入公诉流程。”
“不不,我要说另外一件事。”
“罗莎么?”凌晨好像早就所料,微微皱眉道,“她的事情,小刘和夏馨也告诉过我一些,确实很可疑,但我们审计署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下面是经侦部门的事情,我们要相信执法机关的能力。”
“凌司长说得对,要相信他们。”林强微微抬头,突然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相信他们可以给那三个人定罪。但恐怕很难揪出幕后的操控者,更不可能追回赃款。”
“恕我直言。”林强神色一震,继而说道,“查出钱才、聂晓峰和张信达违法乱纪,完全是审计署的功劳,他们只是享用了这个成果而已,通过今天去那里拜访,我不认为他们可以创造更多的成果。”
“林强,这么说有些过分了。”凌晨眉头一皱,略显不满,“各个部门,各司其职,没什么功劳苦劳之分。”
与此同时,刘铭也在一个劲儿地冲林强使眼色,让他停止这个话题。
但林强好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凌司长,这件事还有更多可以挖掘的地方,幕后还有更多的操控者,现在止步于此,今后就再无机会了。”
刘铭闻言,几乎已经不是在使眼色了,张牙舞爪的,就差过去捂住林强的嘴了。
“说得露骨一些。”林强继续视而不见,“我们的功劳和成果还可以更大,于公于私皆是如此,这是银行追讨贷款,金融审计司扬名立万的最佳时机。对我个人而言,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凌晨的眉头渐渐松弛,回归到了以往的状态,他靠在沙发上,不觉中点了支烟。
“你啊,就是一点,戾气太重。”凌晨淡淡说道,“我很清楚,这件事中间少不了罗莎作怪,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过节。不错,年轻人应该血气方刚,但也要分时候,分情境,总这样睚眦必报,会耽误你的。”
聂晓峰见凌晨的态度,连忙帮林强解释道:“司长,应该是林强今天被人栽赃,受到刺激了。毕竟,在我们审查的时候,他是如实解释了罗莎的罪名,并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
他说着,转头冲林强狠狠挤着眼睛:“是这样吧!你被张信达栽赃,被气昏头了吧?”
林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打开公文包,拿出了一张张材料。
从罗莎的报销发票,到她与陈谅在一起的照片。
从信达地产到微讯集团。
他一边讲,一边放出更多的材料,不时打开手机,解释一些并没有实物材料的事情。
此番讲解,足足用了二十余分钟。
凌晨与刘铭的思绪始终跟着林强的话语疯狂转动,任他们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猜出如此复杂的局面。
他们之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此时跟着林强,不断地摸索,思考。渐渐地,一个庞大而又复杂,一个蓄谋已久,一个在银行与执法机关面前,如杂耍一般的洗钱计划浮现在他们眼前。
事件全貌展现后,二人良久不语,凌晨又是默默点了跟烟。
林强也口干难耐,为自己添了杯茶。
沉默半晌后,凌晨开口道:“我所知的国内案例中,没有过这么复杂的情况。”
“对方并不简单,对方是空手套白狼,从两手空空一跃进入到华人富豪榜的人。”林强双手支在胸前叹道,“同时,还有银行高管和海归会计师的辅佐。陈谅是有留学背景的,不出所料的话,是他将国外的洗钱手段带了回来。”
凌晨眉头紧锁,不觉间,烟灰已经掉在了腿上。
“我明白了。”凌晨在烟头即将熄灭的时候,终于发话,“你准备好材料,要更充分确凿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经侦局。”
“真是小瞧你了啊。”凌晨掐灭烟头,揉了揉眼睛,“没想到,你一个人已经查到这么多了。我明白了,这么复杂的情况,是要直接向高层汇报的了,你来找我是对的。”
“不过……”刘铭的思索也始终没有停下,“林强,这些线索确实很关键……但是调查难度同样很大,你得做好失望的准备,如果资金真的是流到境外再转回来投资,恐怕是不可能追回的了。”
“我清楚。”林强郑重地点了点头,转向凌晨恳切地说道,“所以,我才特意来找凌司长,寻求唯一追回赃款的机会。”
凌晨与刘铭此时都算清楚了,林强绝不是口出妄言的人,之前误会他,现在决计不会。但他们还是很疑惑,根据现在的情况,追回赃款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林强口中那“唯一的可能”究竟是什么?
“这唯一的机会与可能,必须要凌司长配合,也只有凌司长有这个能力。”林强早就计划好,此时力捧凌晨一番,“这不仅可以弥补银行的损失,更可以弥补国家资金外流的损失。”
“直说。”凌晨身子向前一探,显是十分好奇与期待。
任何一个领导,最重视的都是“功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