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大乘寺里做这么大开光仪式的,来头必然不小。南楼厉是千禧帝的第三子,又是为西征而来,开个光自然是小意思。
室内众僧齐齐红袈裟加身,弟子立在后头排成好几排。手持木鱼,诵经声不绝。狼毫笔、蚕丝巾、水晶镜放在几个大师身前。才敲了几下木鱼,外头就有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长得十分精神,褐色的劲衣袖口上绣着猛虎的图案,他爽朗一笑,行了佛礼,“了尘大师,不知东西可都准备齐全。”
“已然齐了,不知王爷要拿来开光的究竟是何物?”
姜鹤满意一笑,向外头看去,点点头,“抬进来。”
只见身后是林立的几乎二三十个健壮男子,其中四人抬着一个正正方方盖着红布的小台子踏步进来。脚步极稳,动作利落。
西子和苏幕白站在一角,这个角落极好,能看得清楚开光的整个仪式,又不至于太过招摇显眼。为了保持整个开光仪式的体面,二人皆是一袭僧袍。
“不太对劲。”苏幕白压低声音。
“怎么了?”西子听着佛经无聊,正玩着一个小木鱼,只差要闭上眼睛。
“困了?”苏幕白往她身边移了移,这样西子要睡他也好扶住。
“不困,你接着说。”西子摇摇头,也算是清醒了些。
“那几个人脚步刚健稳妥,看样子武力非常,几人的脸色也是常年暴晒的模样。军中这样的,十有□□都是将领。虽然还没得到消息,但是征战沙场的将领都回来了,看来战败割地成了必然。来开光八成只是一个安定军心的借口,实际上,中庸拿不下,军队估计早就已经准备退后三郡……”
西子挑了挑眉,狐疑地瞥了苏幕白一眼,也从那挡住他们的绸缎中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你说,这红布里面的,会是什么?”
苏幕白再凝眸看了看,“只用到手臂的力量,应该东西不重。”
眼神再瞟到一旁那褐色衣服的年轻人,虽然神色恭敬,一直微笑,可是眼睛却往外瞥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苏幕白也勾起唇角,“那领头的将军并不在意这个东西,反倒是觉得开光大典十分麻烦,但是为了顾全大局,戏不得不做。所以里面的东西,绝非是什么重要之物。”
“既然是为军队开光,那么这东西必然是会随军。如果是武器,这样的高度,那便不会这么轻便。所以我想这里面的,可能有三种可能,丝线、纸张或者布帛。”
“听上去没错。”西子唔了唔,闭上眼睛,“不过,空气中有一丝别于香烛的香气,也许……是香囊呢?”
“你是说,行军打仗,带着香囊为祥瑞??”
西子不置可否。是,行军打仗带着香囊,确实欠妥。
话到此处,那个叫姜鹤的年轻人走到那台子前,缓缓将红布掀起。只见那佛台之上放着的是高高一座锦帛书。他向着了尘恭敬一笑,“大师,这是我家王爷从南海请来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妙法莲华经等帛书,还请大师们开始仪式,到时候兵士们会将这些帛书缝制在将士的衣袍内以佑平安和胜利。”
西子一愣,苏幕白居然猜对了。再看向苏幕白,只见他依然紧紧盯着外面一举一动,没有半点反应。
西子扯扯他的袖子,然后赶紧瞥过眼睛,轻咳了一声,“幕白施主不错啊,在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苏幕白这才唇角微弯,“小时候瞎学过一些。”他伸出手放在西子身后,“仪式估计还有一段时间,西子要觉得太累了,可以先睡一会。”然后接着看向外面。
西子没法不察觉,从古墓里出来,苏幕白确实变了些。看到他伸出来的手,却是有些懊恼,谁,谁要靠?索性瞌睡全无,也观察起外面的动静来。
了尘的表情平静,依旧是高僧般淡然,示意姜鹤和众将领在旁边观礼。
佛台上铺着层层黄布,两边分别放置着两个大腹青底牡丹漆金瓶,里面放着三色牡丹。了尘上完香拜了拜,立马身后就有人将那布匹抬上前放置在佛台上。了尘正要开始,姜鹤似乎猛然记起什么,凑到了尘耳边一说。
了尘点点头,从帛书堆里找出一只香囊,放在了最上方。缓缓地开始诵经。于是四周诵经声延绵不绝了起来。
水蓝色的香囊,上面绣着恬恬荷叶,朵朵荷花,再往后是一幢精致的阁楼。
“还真的有一个香囊?”苏幕白挑挑眉毛。为战士祈福,卷卷帛书上放着这个东西,看着实在是很突兀。
“呵,真是一点都没变。”西子视线缓缓移到那香囊身上,然后半天没有动弹。直到苏幕白说稍微离开一会,才回过神来。
了尘大师已经完成了他的部分,不知何时退到了她的身侧。
“有事?”西子只觉得有点奇怪,了尘是寺中的三位大师之一。即使是退,不应该退到一个更明显的位置?
这时候,只见了尘微微动了动唇,“西子女施主,不知在本寺有没有见过一个类似的开光仪式?”
西子靠着柱子的手猛然一紧。面上却依然镇定道,“当时我不过是一个孩童,并不记得什么开光仪式。”
“可是,”了尘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些,慢条斯理道,“贫僧却有一个大胆的推测,不知道准不准。”
“你不凡说来听听。”
“贫僧曾经听闻师祖在百年以前途径血镇,在那里历了一劫,从此得了一个宝贝。在给那个宝贝开光之后,师祖的法力蒸蒸日上,无人能及,成了一代佛陀。”了尘的眼中出现向往的神色,“可是二十多年前,寺中遭贼之后,据说那宝贝跟着也就丢失了。”
“你是想说,我也是差不多时候离开的,是不是我带走了那个宝贝?”
“女施主天资聪颖,贫僧佩服。”
了尘这么说,那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怀疑西子偷了那件世间异宝。就算她否认,他也会继续追查下去。
“其实,”西子顿了顿,然后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我也算是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了尘的身子突然颤了颤,“施主说的可当真?若是真的,倘若能找到至宝,恢复当年寺内的荣光,施主必定是我寺的大恩人!”
“大恩人倒不必,”西子淡淡道,“不过我想用这个换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记得当日我离开之时,落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在你家寺庙的地上。”西子面向他而站,狡黠一笑,“而那日扫地的僧人正好是你,不知道大师有没有见到过?或者拾到过呢?”
了尘的眼里精光一现,匆促道,“女施主,下午请到法、轮殿一叙。”
仪式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尘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开始诵经。
苏幕白从房梁上落到西子旁边,随手摘落头上的一片叶子,“他终于舍得走了。”
“怎么样?”西子问道。
一段滑溜溜的头发就这么到了西子手中,“没有猜错,那了尘的确有问题。”苏幕白声音沉沉,然后和西子两人一起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那食发鬼的头发足足十丈,如果它真想要人死,就绝对会使出一半以上的力气,无尘方才被抓住就绝对不会有生还的机会。而且,食发鬼以发为生,居在寺庙的后山委实不妥,寺庙里的僧人不留头发,男人的头发也绝对不是这种妖怪的首选。”
“见到了真身吗?”
苏幕白摇头,“虽没见着真身。但是发现见着那洞穴里面有许多人的脚印,并且有些装发的簸箕和竹篓。看样子是有人为这东西日日提供养料,而且控制了它的力量。”
“所以……”西子莞尔,“里面的妖怪居然是有人养的。”
正此时,殿内的人开始散去。
无尘笑哈哈地跑过来,“西子施主,苏兄,你们刚刚看了,觉得这开光仪式怎么样?好看吗?”
西子哑然失笑,“无尘小师父,你可得和你师叔好好学学,开光仪式可不能用好看不好看来说的不是?”
“施主说得是,”另一个陌生的和尚从他们身边经过,赞同地点点头,“开光只不过是一个仪式,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光,心净则万事可成。”他看了无尘一眼,然后行了一个礼之后离开。
待他走远了,无尘轻轻地切了一声,“就知道装模作样。”
“怎么了?看来我们的小师傅也有讨厌的人啊。”
“佛说,人无完人。”无尘咳了咳,胡诌了一句,“对了,不说这些。苏兄,我想跟你学你刚刚那招法术,不知道你可否教我?”
“教可以,”苏幕白对着他和煦一笑,“你先告诉我,今天送东西来的开光人有哪些,分为几路,我就教你。”
“那简单。”无尘很是开心,“刚刚在大殿里的那个褐色衣服的人是个将军,据说官还比较大,叫姜鹤。其它的听说也是军队里的能人,看得出来皇上对这次开光很上心,等战争胜利了,估计还可以在寺里竖一个锦旗!显显风头。除了他们,还有些能人前来观礼,比如说县令大人。”说完,他眼睛斜斜瞟了一眼大殿旁还在和了尘聊得眼角眉梢都是笑的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你们看,那姜鹤将军旁边的那个就是。还有……”
西子顺着无尘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姜鹤面上带着十分客气的笑容,见没有人注意,悄悄地往后面退了退,到假山旁边,和另外一个素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攀谈了起来。“那个并不像是刚刚看到的那几个人……”
“哦,那个啊,那来头可大了,是一个十分有名望的道长。不过认真来说他算是我们寺庙的金主。因为原来这里本是一座道观,后来道馆的道长掐指一算,发现这里实在不适合长远发展,将这里卖了,就远走他方游道而去。这个道观当时就是那个人买下的,后来,他见自己的道馆都忙不过来,索性将这处院落捐给了正在旁边化缘的苦行僧,也就成了现在的大乘寺。”
“等等,你是说,那个人本来是一个道士?而这个大乘寺,是一个道士捐的?”
“恩。”无尘认真点点头,“不可思议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胸襟宽广伟岸的大师和真人就是不一样,不计较门派,慷慨解囊。不过现在丹阳道长的道馆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十分灵验的道观……”
“丹阳道长……”西子冷冷地蹦出这四个字,然后向面前那个人看去。
四个字一出,丹阳道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看见一个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跟姜鹤说了什么,礼节性一笑,缓缓走了过来,“姑娘可是认识我?”
西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伸出手去,“久违了,道长。”
丹阳道长将手伸出一握,只觉得女子的手凉得吓人,“贫道兴许是上了年纪,有些不记得人,不知道我和姑娘在何时何地见过?”
“在望郡啊道长,”西子勾起一抹微笑,“您不记得了?您还送了我好几张符呢。”
“符?”丹阳道长虎目往上一勾,记忆力倒是经常给人送一些护身符,只是不记得哪里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娘子,只好笑笑,“啊,原来是姑娘你,不知近来可好?”
西子的笑容加深了一分,“托道长的福,过得很好。”
姜鹤在后面似乎有些催促,丹阳道长找准时机,“若姑娘无事,贫道就先告辞了。”
“道长,请。”
道长一走,无尘也被喊去做其它的事情。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姜鹤走的时候在她的身上特意瞥了两眼。
左手一紧,只见苏幕白对着她一笑,“戏演完了,我们去抓妖怪吧。”
“现在不怕鬼了?”西子戏谑。
“我练就一个本事慢,但是一旦练成了,效果可是极其显著。”苏幕白也毫不尴尬。
“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本事,到底炼成了什么样子。”
“随时欢迎赐教,”苏幕白眨眨眼睛道,“不过西子,方才那道长说在哪里见你来着?”
“法、轮殿。”
“既然他约的是你,那我必不便进去了。那我是去哪里等你比较好呢?屋顶上,还是走廊里,或者佛台之下?”
“客房。”西子淡淡道。
苏幕白愣了一愣,表情有些许微妙,“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