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兽类厚厚的掌腹部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那兴奋的粗重呼吸,西子根本就不能够察觉到身后东西的存在。她直起身来,点燃墙壁上的一个灯座,轻轻一跃,就蹲在了柱子上的一个小石座上,歪着头,看着同样也向她看来的重重黑影,“呐,南宫慧,许久不见,原来你就用这种方式欢迎我。”
只见阴凉的墓室之中立着数十具腐尸。它们浑身生着青色的绒毛,腐烂的血肉一团团随着筋脉黏在骨头上,上面爬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虫。为首的尸体头骨几乎被劈成两半,它看着西子,眼睛里闪着幽幽绿光。在骨肉分离声中,缓缓绽放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你这死相也未免太不讲究了。”西子皱了皱眉头,袖口掩了掩嘴。
“哈……”那鬼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走,一双骨骼粗大的脚就露了出来,西子一见,“你不是太后,你是谁?”
那女鬼听了,浑身一抖,笑容一僵,然后闭上眼睛,突然消失在平地上,“擅入者,死。”
西子一顿,居然会说话!看来,这不是个才成的女鬼。而应该是……
只见那剩下的尸体咔嚓嚓地扭动身体,将*部分像脱衣服一样脱了出来,露出白森森的骨架。
黑绿色的粘液顺着它们的骨头纷纷往下坠落,凡过之处竟是青烟还有被腐蚀的坑洞。
没错,这应该是在建太后墓的时候被抓进来的人。
生前浑身被灌满毒、药,死后再用道士施法变出来的行尸,一只白色的爪子从身后突然向她袭来,“苏幕白,你他娘地快点醒醒!”这是西子醒来之后,第一次爆粗口。
***
一场恶战。
女子撕下一截染血的裙摆,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将一堆烂肉丢进火中,火光哔剥地响起来。
地上全是绿色的血迹,方才的骷髅被打散后只留下这些秽物,“居然在墓里养一些这样的东西,果不其然是你的墓。”身边的人开始有了些动静,西子撇过头去,“哦,你醒啦?”
苏幕白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昏黄的灯光,火噼啪响动的声音,梦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坐在他身前,侧脸而望,“西子?”
西子继续拨动着火堆,黑色的长发泄在颊边,“不是我难不成是鬼?”
“啊,”苏幕白嘶地扶住腰,望了望四周,刚刚从高处落下,气息不稳,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厉害,“西子,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鬼似的。”
周围充斥着一股及其难闻的气息,“我们这是在古墓的……茅厕?”
“你倒是以后死了,还会在自己的墓室里造一个这么大的茅厕啊?”
苏幕白微微挑眉,谁知道呢?
口中有一股血腥气,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摔出血来了,怎么现在自己跟没事人一样?倒是西子好像受了伤,一直捂着胸口,“你没事吧?”
“没事,”西子蹲下去,眼睛里是不停跳着火苗的火焰,专注地看着,“这里是有些难闻,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陪葬的墓室。你要是觉得实在难受,可以闻这个。”
说罢,一个绿色的香囊就丢到了苏幕白手中。装着薄荷和陈皮的香囊,上面绣着朵朵莲花,鸳鸯游于水中,栩栩如生。这小东西,是西子绣的??苏慕白想着,然后顺着香囊清新的味道,摇了摇头,不可能。
他这时才好好的看清楚了周围,四周的灯被点起,只见四面墙壁上是色泽鲜艳的壁画,舞乐声平,童仆成群,绘的是皇家宴会之类的画面。因为线条繁复,看着有点晕,索性走上前。
“那这个是什么?”苏幕白在西子旁边蹲下,戳了戳前面的那块焦黑的东西,只觉得手上有些油兮兮,再戳了戳。
“好玩吗?”西子斜了斜眼睛,不答反问。
“恩。”苏幕白继续观察着那个黑东西,被火熔掉的地方是一个洞口,里面似乎钻着一只虫子。为了看清楚,他索性将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拿了起来看着。
“那个是尸体,你手上拿的那个是一个婴儿头。”西子指着那头骨烧化了的一端道。
啪嗒一声,手上的东西落地变得稀碎。苏幕白好像吃了一个蛤、蟆一样难受。顿时醒了过来,抽回手去,“西子啊,你慢慢玩,我有点不舒服,去后面躺一躺啊。”
西子拿着手中的棍子转过身,“骗你的,这个不是头。”
“哦?”男子如遭大赦。
“恩,这是一只胃。”
“……”精致的脸庞皱成一团,苏幕白颤抖地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然后拼命地往身上擦了起来,“西子,你好歹也是个姑娘,这么处理死人,你不怕?”
“你十六岁开始就看各种各样的死人,你那些时候不也没怕?”西子偏头。
擦手的动作瞬时顿住,苏幕白的五官顿时舒展开。
“我不一样,我可是在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看人死了。再说,我是男人,”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将包袱里的罗盘找出来,等指针摆定,“我们现在来找找出去的路。这个墓坐北朝南,我们从西边下来,如果没走远,这里应该是西耳室。西耳室,也就是右耳室。要出去的话,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就往南面的墓门里走。”
西子转身,很淡定地烧着前面的东西。一会之后扯住就要往南边走的苏幕白,“不能走墓门。”
“怎么了?”他回神看着蹲在地上扯住自己衣摆的女子,火光在她的脸上微微晃动。
“墓道狭窄,又没有人走过,危险性大。上一回这里应该是死了很多人,就连墓室外面都还有血,可是在这里,居然一具尸体都没有,所以,”西子踢了踢前面这具尸体,“这里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东西,如果待会让他们发现我们来过那就不好了,你把这个扔到那石头缝里去,别让他们发现。”
苏幕白这才看见,这间耳室里有两个门,都被人用石头封死,有一个看出来是年岁已经比较久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大洞,里面黑黢黢一片。另一个应该是比较新,甚至在那石头下面,还能看出一些不叫新鲜的血液。
古墓当中,落石和暗弩已经不新鲜,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太后墓。
“这太后墓碑都不给她立一个,可是这墓倒是建得很大啊。”苏幕白将尸体放好之后拍拍手道。
“这个是她自己建的墓。”西子幽幽道。
“瞧你说的,好像自己见过一样。”然后苏幕白一顿,望这墓顶,是啊,说不定她还真见过呢?
西子往那新堵住的门那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声音轻飘飘,“我没见过。”
“我们从这里进去,往这边,按照我们从山头弯过来的长度,应该能到前室。”女子的声音从前面飘来。
“你就这么确定?”
“呵,”西子一笑,看着那幽幽室中,“不确定。不过,你要先做好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墓穴前室为门户之前,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用凶一些的东西看守,待会我们进去了,估计太后娘娘的朋友待会会来招呼招呼我们两个。”女子缓缓道来。
招呼就招呼,苏幕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终于可以洗刷掉前些日子的窝囊劲,活动活动了颈脖。虽然离收西子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若是在这里能有突破也是很好的。想毕就开始搬起石头来。
一拿开一块石头,苏幕白就捂住了口鼻,转眼一望,西子也是一样,仿佛吃了一块陈年的臭豆腐,“看来太后是真建了这么大一个茅房啊。”苏幕白道。
“里面的腐臭味太重。”西子蹲下身,对着那缺口好好看了看,“多少尸骨埋在这里,要是前期没有人闯进来开了那顶上的口子,你这一拿,估计喷出来的可就是绿火了。”
“那这里面大概有多少死尸?”
“你自己看。喏,接着搬。”西子拿开捂嘴的手,直接和他一起搬了起来。
墙面嶙峋,十分不稳,“这砌墙的匠人也真是了得,能砌成这样。”苏幕白挑眉道。
“这可不是工匠砌的。”
“那是谁?”
“仇人。”
苏幕白一边摸索着,一边答道,“仇人?”
“堵了墓室的门,就是堵了墓室的风水,还不算是仇人?”
西子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只见苏幕白看了看这一整块石壁,找到一个稍微突出的,往里一推,将西子挡在身后。顿时巨石落地,里面的景色一览无遗。
这是一个巨大的墓室,四周摆放着巨大的青铜器皿,黑蓝色的墙似乎还没有竣工,上面还是山壁原来的模样,根根经脉分明。青铜器旁边,坐落着无数的兵马俑,或站或坐,表情不一。黑压压如同真正的军队。
而墓室的中间,是两个坑。
西子把这里的灯点亮,那两个坑里泡着黑褐色的水,黏黏糊糊似乎是眸中动物的唾液。而水下堆着一层一层的白色,有带着肉生着虫的尸骨,冒出来几乎成了一座小山。其中有些尸体还比较新,整个尸身泛着粉色。一个车马坑,一个陪葬坑。周围还堆着一堆放陪葬品的箱子。
苏幕白看着那里头还有些碎布,凝眉道,“看来前几批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这里估计这里是那些妖怪的饭馆。”西子一点着石壁上的灯道,正准备要点第三盏灯,一个石子将她手上的火把打偏,“等等。”
“怎么了?”西子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身后的白衣男人。
“西子,你往右走走。”说罢,拿起一块石块,往西子刚刚要踏上的地方扔去,只见刷刷几下,几只铁剑从墙壁的圆形孔里迅雷不及掩耳般飞出,经过西子耳畔,直接钉在对面墙上。
苏幕白走过去,本来想介绍一下这个机关术,表示自己虽然博览群书,但是不骄不躁,云淡风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西子,突然觉得怎么自己只想问她一句有没有事??真是鬼见多了,伤了脑子。“你……”
西子仰头,还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见他不说话,半天说了一句,“你在等我说谢谢?”
“唔……”虽然心里没有这么想,但是好像她说句谢谢也是很不错的啊。
“谢谢。”西子说完之后,直接扭过头去,掩住脸上的不自在,“对了,捡石块可以,只是这里的东西最好都别碰。”
“为什么?”本来苏幕白还不觉得,可是被她这么一说,自己的好奇心就起来了,只见眼前就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兵俑,头上缠着布巾,一身铠甲,抱剑而坐,凝目视着前方,似乎十分肃静,只要有人来,就要立时将人斩于刀下的模样。
“那都是真人做的。”
苏幕白就停住了,觉得那人的眼睛里似乎又是看不见的忧郁和痛苦。
“活人的脑袋四肢分别被开一个洞,灌水银防腐,用来伺候墓主。”
“你是说,”苏幕白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在活着的时候被开了洞?”
“嗯,所以这个墓里有再多的不寻常的东西也寻常得很。怨气太重。”
“不过嘛,”西子又道,“即使你不动,他们不一定也会不动,所以未免触碰到他们的机关,我们还是走吧。”然后一转身,西子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幅壁画。
画的是一个浩大的战争场面,无数的铁骑在疆场厮杀,其中一方的军队十分地不一样,里面似乎有许多凶兽鬼怪,而黑压压的军队之前,一个无头的将领手执长剑,振臂高呼,下一瞬间,似乎要看下敌军将领的头颅。
“估计是你朋友死得太仓促了,这头都没来得及雕刻上去,”苏幕白见西子神情有些难过,“人死总是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
只见西子像是没有听到,“苏幕白,你看这里是什么?”
苏幕白顺着西子指的方向过去,只见那将领握着的长剑上,有一个装饰,那装饰往下被深深嵌在剑身上,可是待他重新看去的时候,苏幕白浑身一冷,挡在女子身前,“西子,这壁画下面埋了人。那露出来的,是一只眼睛。”
“砸开!”西子盯着那只眼睛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砸开。”
“恩。”
苏幕白在周围找了一个比较重的武器,将那壁画砸开之后,一个混着灰白色粉末的头颅就滚到了西子脚边。
西子一动不动地立着。就这么盯着脚下的头颅。
盯了半天,“西子。”苏幕白望着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后走近了一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西子,你怎么了?”
“喂,你不是中邪了吧?”苏幕白抓住西子的双臂摇了摇。只听见微弱的一声叹息,“苏幕白,我累了,你能背我走吗?”
苏幕白一愣,长长的黑发在空中微微飘动,然后笑道,“当然可以。”
西子趴在苏幕白背上,再转一瞬间回头,只见那发青的头颅在地上滚了滚,就没有了声响。啊,被灌了水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