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的北郊,又叫做四蟠岭。四座巍峨青山蜿蜿蜒蜒映着高天白云,仿佛四条巨龙交叠而卧。
经常有人指着这山说,“啧啧,知不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龙脉!得龙脉者得天下,不过这也不是是人就能得的。”
也有人说,“什么龙脉,这里原来闹过蛇灾害,那蛇吃了一村的人,骨头吐了满山都是,你要去找龙脉,先拎清身上有几两肉够不够那蛇塞牙缝!”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正从那摊子上拿起一包野果,包果子的纸在手中发出好听的声音,白皙的手掌递过去银子。那卖野果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红着脸接过,握在手心。
苏幕白蹲下身来,对着小女孩亲切地笑了笑,“小姑娘,他们说的就是最近发现太后墓的那座山?”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一逆光周身更是融暖的色泽,白皙的面庞上洒下一层金色的阴影。女孩有些愣神,这是哪里来的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声音居然也这么好听。
“正是。娘亲说那山邪门,一铲子下去都是血水,好多叔叔伯伯都在那里送了命。大家都说那山头闹鬼,可是万万去不得的。”
苏幕白先是看着远山愣了愣,然后对着女孩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摸摸她的头道,“那从你们这个镇,去四蟠岭,大概要多久?”
“约摸三个时辰,”小女孩这个时候有些紧张,也顾不得害羞,直直看向苏幕白,一双手攥紧竹筐,“你们也是去找龙脉的?!”
“这倒不是,”苏幕白略微神秘地弯起嘴角,咬了一口果肉,红彤彤的表皮下黄橙橙水汪汪,清甜可口,十分美味,“我去找人。”
“找人?”女孩的眼睛突然变得晶亮,“那里可没有住人啊,大哥哥,前段时间几十个你这样的人去了那太后墓,可是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苏幕白愣着歪了歪头,似乎没太听懂。按照安叔的说法,当时逃回来的人虽然不多,但是算他在内,也有六七个。
“是啊……”女孩还想说什么,却在一抬头,只看见苏幕白的背影,黑色如墨的头发扎在脑后,右手摆了摆,算是跟她挥别。一片绿色的叶子刚好落在他方才走过的地方,滚动了几下。
女孩都快哭了,这么好看的哥哥也要去送命了。
苏幕白长长的睫毛挑了挑,努了努鲜红的嘴唇。
西子说带他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据说是一个在医学界久负盛名的泰斗,久居深山。可是一路来,确实直接往太后墓的方向走去,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如果他能见到泰斗,说不定能从泰斗那里买上一些对付鬼怪能用到的药材。若西子是带他来见那古墓里爬出来的老妖精,他觉得至少可以将捉妖的本领快速刺激出来,要不然他一直捉妖怕鬼,实在也不是长久之计。再退一万步说,他就是这次出行找不到任何一个有意义的理由,也不敢不来。
因为这一抬头,他就看见西子蹲在地上,在和一条狗在对视,眼里满满全是杀意。五指成爪,就要出手。
居然……连狗都不放过。
西子现在觉得有些尴尬,刚刚一看到苏幕白过来,她才从和那条尿了她一裙子的狗的对视中出来。正想起身淡定地拍拍身上的灰尘,腰上咔嚓一响,想要攀住什么站立,却发现自己站稳了,而且直接定型成了要向一只狗下手的姿势。
那狗一见,汪地一声撒开腿就往别处跑了。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她冼西子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一只狗出手。拍拍手,“东西都买齐了?”
却只见一只没有太多温度的手贴在了她的额上,苏幕白兀自念道,“咦,没发烧啊……西子,旅途辛苦,虽然你没明说,但是我想你八成是要去找那个高人看病。病中易动肝火。可是在找到高人之前有什么你冲我来就好了,千万不可伤及无辜……唔。”正说着,一个馒头就塞住了他的嘴。西子亮亮的一双眼睛出现在他的面前,踏在一块石头上道,“废话少说,你只要告诉我齐了没有。”
苏幕白瞪大眼睛唔了一声,最后蔫了下来,看着西子点点头。
西子把馒头从男子嘴里扯下来,就听到男子喘了一口大气,“天色不早,到了山上估计也是半夜了,我们要不要先找一个地方住下?”
西子的视线从苏幕白脸上缓缓往下,移到他腰间干干瘪瘪的荷包,两个字清脆如钟,“住下?”
苏幕白才想起来,捉妖的雇主们因为他完成不了最后一单委托,最后把他前几桩生意的银子也扣下了,在西子赤、裸裸的眼神当中,他觉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那还是赶路吧……对了,刚刚买了些野果,你试试?”
西子拿了一颗咬在口中,红色的汁液微微染红了嘴唇,眼睛一亮,嘴唇一弯,“哦,挺好吃的。”
苏幕白一愣,西子蓝色的衣袂和黑色的头发在空中飘动这,银铃般的声音飘在空中。
话说,和一个人呆的久了,就不易察觉出对方的变化,可是苏幕白这次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变化,西子……好像年轻了很多。
而且,人年轻了脾气原来也会变好啊,她居然说水果,好吃?不是只吃肉么?!
***
丛林里似乎永远充斥着树木的腥湿味。
初春的水汽在这里显得格外的重,苏幕白黑色的靴子上全是泥土,咔嚓咔嚓几声踩断了不知道多少残枝断木。西子趴在他背上,斗篷下的黑眼睛是幼兽一般的凌厉,“待会按我说的方向走。”
“是是是,知道啦。”苏幕白将西子再往上背了背,头发被甩到肩膀一侧,一叹。
他们挑的是一条小道,几乎都没有人走过的地方。天色已经慢慢变灰,四周的走兽鸟虫随着人声机警走远。
苏幕白只觉得一阵寒气从四肢百骸中袭来,“这山里不太对劲,太冷了……”
“死了这么多人,冷一点也是应该,”说着,右侧一只纤细的手指指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你看那里。”
苏幕白有些高,树枝直接到头顶,再背着人,就只能弯着腰往后退一步,直起身来,看着西子指的方向,那是他们来时的路,因为天色的关系,深处几乎是一团漆黑。
苏幕白越看越觉得那漆黑的深处隐约是一个人形,待仔细看又觉得是重重鬼影,“喂,西子,你不要吓我……”
西子摇头,发现自己摇头他看不见之后,才开口,声音里蓄着寒气,“你看地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苏幕白这才发现,泥土棕黑,上面还有些黑色的碎片,大部分是枯败的植被。可是这些植物碎叶之下,似乎还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物体。而它所在的地方,是一道长长的几乎如成年男子大腿那般宽的辙印。
苏幕白蹲下,将那它捡起来,立时手上就沾上了黏黏糊糊的液体。那几乎正方形的东西发着暗色的光,参差不齐的表面似乎经过了常年的磨损,不像是植物,倒像是人身上的茧,而那边边角角,又像是刀剑一般的锋利。
不是人。也不是妖。
作为捉妖师,这两种存在他都能够感觉得到。
难道是蛇?可是哪有蛇的身上会长这样的东西?
“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背上的人答,黑瞳如炬,“小心点,它在你左边。”
说完,只听草丛中微微一声响。
苏幕白站起来,将前面的树枝拨开,微微往左瞥去,弯了弯唇,“啊,不是鬼吧?”
“不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笑了笑然后朝左边迈了去,“我跟你说,西子,只要对方不是鬼,我还是很厉害的。”
鞋子在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然后他便看见那草丛深处黑乎乎的地方,隐隐闪着两点红光。那是……眼睛!按住隐隐欲动的法器,他还是装作没发现它一般地走着,管你是什么东西,先收了再说。正此时,肩上一个力量将他往后一推,只见西子突然一跃而起,将他往后一踩,向那东西飞身而去。
苏幕白一口血都快要吐出来,这女人,实实是不给他表现的机会。可是也没敢耽搁,扶着被踢疼的肩膀飞快地跑了去。
路的尽头,西子一个人站在一丛绿草当中,周围没有打斗痕迹,女子头微微低着,蓝色裙摆在草丛中铺出一个好看的形状,嘴边噙着一抹微妙的笑容。
“没事吧?”他迅速穿过草丛走到女子面前。
“没事,”她摇摇头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衣衫凌乱的男子,及其畅快地笑起来,“我没事,那东西跑得太快没有看清。但是地方我们是找对了。”说完,她拨开身后的草丛,只见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立在眼前,那石碑中间,只刻着一个日子——“万景三年四月初七”
苏幕白瞳仁微收,“太后墓?”
“是。”西子往前走了几步,想看见肉一样欣喜地抚着这碑上的字体,轻飘飘地重复了下他的话,“这个是太后墓。”
苏幕白也往前走,一边暗自算着,万景帝幼年登位,在位六十年,接下来是承岁皇帝,在位三十年,再下来,才是如今的千禧帝。照这么算,这太后并不是前朝太后,而是前前朝的太后了?
然后他的腿就磕到了一个东西,再仔细一看,墓碑左边是一块小小的……石碑。其实与其说是石碑,还不如说是石头,坑洼不平的石头面上,刻着一个及其不工整,却很深的字。似乎是一个人刻了许多年,才能有的效果。字迹偏瘦,像女子字体。
一个太后,死了被神秘地埋到这么个荒山野岭,没有祭文,没有碑刻。能给她刻碑文的人,估计也只能是沾亲带故的。然后他瞥了一眼西子,只见她还是在那石碑上摸索,似乎能找到什么机关一般。“你打算……进去?”苏幕白愣愣道。
西子这才停下,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啊,怎么?你怕了?”
“怕?哈哈,我怎么会怕?”苏幕白挺了挺胸,“我都说了,只要不是见鬼,我还是很厉害的。”
“那就好,”西子看了看天色,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天晚了,点火把,我们往别的口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