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锦然身体实在是不适,这船便转而求稳,本是从汾水上过路,现在转道去了衡水,这衡水更加平稳一些,船也行驶的更加稳健,锦然坐在床上,也平稳许多,不再颠得难受的不得了,相对于舒服了一些。
原先只能病歪歪得躺在床上,现在却能撑着别人病歪歪得走上几圈了。这日船行驶到了汾水的支流临江之上,此时临江已经距金陵极近了,一路上慢悠悠得过来,此时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锦然干脆便命令船家慢点行驶,这临江虽然只是分支,但是河道极为宽敞,河水碧蓝一片,在柔美绚烂的月光的柔和照耀下,河面好像洒满了一把把的碎钻,近看波光粼粼如星河般璀璨,而远看则是如一条通透无瑕的蓝翡,嵌在两边延绵不断的青山之中。
夜晚的星空接近纯黑但却有透着几丝碧蓝,点点星子微微发光,水天相接,像是被画家一笔抹在一起。饶是方天戟这种自认粗鄙之人也被这壮阔的场景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锦然扶着船头的栏杆遥遥得看向远方,她身后站着方天戟,两人只是沉默着,但却有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暧昧与甜蜜。
渐渐地,夜风起来了,方天戟一把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他将披风披在衣着单薄的锦然身上。纯黑色的披风样式简单,也没有什么精致秀丽的纹绣,但是却带着原来主人的温暖。锦然拢紧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的披风,虽然是极清淡的香气,却使她头晕目眩。
“夜深了,咱们回去吧?”方天戟低头在锦然耳边轻轻问道,他看了看锦然,有些担心河上的寒风。
锦然没有说话,她轻轻抬头看着这个认真护着自己的男子,心头只是一阵淡淡的恬静与温暖。
船驶上两日便到了金陵,锦然及母亲张氏一下了船便遇到了张府里前来接应的仆人。三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簇拥着一个面带刻薄作仆人的老婆子到了母女二人跟前。
“小姐大安!然姐儿大安!”那老婆子虽说是行了大礼,可是眼睛却不老实的转来转去,动作更是慢了半个拍,那后面的几个小伙子更别提,行个礼都行得七扭八扭,直看得张氏心里冒火,原本对外祖家满含期待的锦然也是眉头轻轻一蹙。
“你是我母亲手下的?”张氏凉凉的说到。
“不,姑奶奶,我是府上二夫人的陪嫁嬷嬷,今日二夫人让我来接您。”这老婆子口里的二夫人乃是锦然二舅舅、张氏的二弟的正房夫人。在张氏嫁了不久后才嫁到张家,张氏也不过是听自己母亲提过一两嘴,之前几次回家机缘巧合竟然都错过了,是以张氏还与这位二弟妹没有见过面。
既然是二弟妹手下的陪嫁,张氏也不好说什么,便携了女儿上了前来迎接的马车。盛家在金陵的宅子在前些日子里便已经收拾了出来,但是张老夫人却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女儿带自己的外孙女锦然住上一段时间。
百善孝为先,张氏自然是不敢不从。
金陵城说小不小,说大却是也不大,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驶到了位于金陵西城的张府。西城不是什么金陵中心,只是金陵的郊区之一,是以这张府也因占地较大,修的是极为大气气派,与盛府的纤巧精致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给人以契阔之感。
铜制刷红漆带绿蜡木的大门上带着一点点金红色碗口大的铁钉,两扇厚重的大门此时大开着,似乎在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两个一人多高的灰色张口脚踩绣球的石狮子分居大门两侧。门框上挂着那莎草纸和丝绢精心糊好精致大红宫灯,端的是气派非常。
大门两旁建了两处耳房,此时耳房的门口也坐着不少进内门传话通报的丫鬟婆子们,姿色形容倒是平常,稀奇的地方是这些下仆皆穿一样制式的灰色袄裙,反而显得格外整齐利落。
锦然勾着匆匆跑来扶自己的丫鬟的手轻轻下了马车,另一头张氏也要过来牵她,没等二人的手握上,远方却呼啦啦的来了不少穿金戴玉的婆子侍婢。
这些人中间簇拥着一个二十岁上下,极为标志的媳妇子。这小媳妇穿着茜素红的马面裙,上套一套滚银边的罩袖灰鼠小褂,颈上也挂着一粉紫掐金丝的纯金璎珞,头上更是七七八八得插了不少金钗银珠,随着她的走动,首饰的流苏轻轻打在一起,却因主人的步伐不至于纠缠。
这小媳妇面容标志端庄,一双含水眸无端得带着几分温柔,嘴角也常年带着笑模样。
她快步走进,一个箭步上前便对张氏行了一礼:“姑母您好,刘颖莹给您请安。”
张氏赶忙将她扶起来,上下认真的打量了几道,满意地说:“你就是我大侄子的新媳妇莹儿吧。真是个标志姑娘!”她把手上的檀木串子轻轻套在了刘氏手上,又对锦然招手唤锦然过去:“然姐儿,快过来,看看你大嫂。”
锦然也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嫂的,是个出了名的贤妇。且她的婆婆,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妈,一直与自己的母亲关系亲密,所以对这个大嫂也热情了几分。
一行人说说笑笑得往正房走去,虽然锦然已经对于院内设施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刘氏在身边细声细语得讲解照顾,倒是让锦然对这张府有了几分了解。
等到了张府正房,更是三步一丫鬟,两步一小厮。院内摆设无不精致,也是十足的摆起了世家的架子。
现如今是夏,门帘也早早得卸了。锦然随自己长嫂两步走到正房口,两边立即有小丫鬟打开了纱帘。纱帘一开便有一阵清爽的凉风袭来,正房的角落里摆了两盆子的冰。
那张老太太如今也是年纪大了,头发早已花白,她在得知自己远嫁京都的女儿带自己外孙女回来时便已十分得坐不住了,此刻听到锦然和张氏的声音更是激动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匆匆的跑到张氏母女身边,一把搂住了张氏母女:“我的洛姐儿啊——”
没错,锦然的母亲姓张名洛,一向是张老太太的心头肉、掌中宝。
许是年纪大了,现在张老夫人便格外的想念远嫁的女儿,且前段时间听张氏派人来说锦然落了水,一向疼爱外孙女的张老夫人更是吓得不轻。
她转又把锦然拉出来,上上下下得摸索锦然:“我的好然儿,现在怎么样了?”
锦然看到满心满眼看着、想着自己的外祖母心里也是一阵阵得泛酸,她将外祖母布满皱纹手拉到手心:“外祖母,您放心,然儿早就好了,没事了呢。”
张老夫人慈祥的笑着:“这我知道,但总是还有亲眼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娘您放心好了,锦然现在好着呢!”张氏也在一旁搭话,她招招手唤一旁跟着的婆子丫鬟:“快吧这次带来的礼物都拿上来。”
转眼间,盛家的丫鬟仆从便鱼贯而入,不少人都手里捧着各式匣子,还有几个人抬着几口半米多长的箱子。
等打开了箱子,里面装着一套套的首饰摆件兼几天绣工上乘的华裙。
张氏笑着指着锦然:“这次的礼都是锦然备下的,给嫂子家的几个姑娘都做了京都时兴的收腰掐边裙。”
她边说便命下手的丫鬟展开一条条湖蓝色、宝绿的裙子,拢共四条裙子,皆是一样的样式,给大舅舅家嫡女张昕的是条鹅黄绣浅粉桃花的裙衫,上又拿透气而又轻曼的宝格纱堆成花瓣,零零散散、浅浅淡淡得点缀在裙摆之上,显得格外华丽繁复。又有拿珊瑚、猫眼所制成的桃花簪,皆是成套给的。
张昕被教养得极为出众,她与锦然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形容模样皆是个好的,接过裙钗也是不宠不惊,虽然平淡但也能让人看出她对礼物的喜欢来,张氏也暗暗点头,不得不赞一句自己大嫂子教养女儿的手段。
二舅舅家却是有三位女儿,老大是排行老二的张琪,是个庶女,其母亲早年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出身,但是却颇得这张家二老爷的喜欢,可是这位宠妾所出的女儿却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接过东西也只是喏喏的。
最小的一个也是个庶女,是二老爷自外面娶来的民女所生,今年不过七岁,看起来小小的怯生生的。张氏怜惜的摸摸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她对自己二嫂拿捏庶出子女的手段实在是有些不赞同。
将两个庶女都养的一副风吹草动都吓得不停地样子,让人看了平添耻笑。只不过张氏早已是出嫁的女儿,也不好指摘什么。
而这二房唯一的嫡女张孜却一脸的娇纵,也不懂得掩饰自己,对于原来的姑妈也不怎么热络,命人接了东西便是了。
锦然在上首看了她的表现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妹妹穿上自己送的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