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马援的声望,他这封书信很快在京师流传开来。杜季良的仇人上书朝廷:“杜季良行为轻薄,伏波将军都写信给子侄,不让交往,而梁松、窦固还跟他来往,将来定会败乱诸夏。”梁松、窦固是光武帝的女婿,光武帝将梁松、窦固叫来一顿批评。本来教育子侄的一封信,却让梁窦对他怀恨在心。马援生病的时候,梁松前来看望,拜倒在床下,而马援却没有起身答礼。在他看来,他跟梁松的父辈梁统是故交,梁松是个晚辈,长辈何能向晚辈答礼。但是梁松并不这么看。马援论的是辈分,而他讲的是身份。他身为皇帝的女婿,贵震天下,无论到哪里,他人都是恭恭敬敬,没想到在马援这里折了身份,这一来,他对马援更加怀恨。马援在战场战无不胜,但是在官场却不懂规则。这里的险恶,远非战场所能比。
建武二十四年,武陵五溪蛮夷作乱,武威将军刘尚平叛失败。六十二岁的马援主动请缨。光武帝担心马援老矣,马援马上披上战甲,跨上战马,据鞍顾眄,犹如廉颇再生。光武帝同意了,并派马武、耿舒、刘匡等人随同出征。临行前一夜,故友们前来送行,马援对老友者杜愔说:“吾受厚恩,年迫余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死于国事,是马援一辈子最大的心愿。这不幸成为他的临行遗言。
进军至壶头,前路被叛军扼守,无法前进,而酷暑又导致军中爆发瘟疫,很多战士倒下了,马援也病倒了。大军在河水两岸挖地洞避暑。每当叛军鼓噪呐喊,马援总要挣扎着起来,踮脚察看。见此情景,身边的人无不感动流涕。前方将士正在搏命,可是后方却在议罪。当初进军时,马援跟耿舒意见相左,光武帝同意了马援的意见。现在进军受困,耿舒便写信给他的兄长耿弇,抱怨马援。耿弇将书信上奏朝廷。光武帝也不高兴了,派人来责备马援,并代为监军。不幸的是,光武帝派来的人是梁松。他心中有恨,正好借这个机会发泄。等他赶到军中,马援已经去世了。生不能折磨马援,他也要让马援身败名裂。于是他上奏朝廷,罗列马援种种罪过,光武皇帝大怒,收了马援的侯印。此时又有人跳出来落井下石,说当年马援从交阯回来,拉了一车金银财宝。没有人知道,那其实只是薏苡果实,那是一种能够抵御瘴气的植物。光武帝更愤怒了。可怜马援的家人还不知道朝廷何以如此愤怒,马援的灵柩回来了,家人也不敢将他葬在祖坟,在城西买了几亩薄田,草草埋葬。
还书万里诫诸郎,毁誉翻成悮季良。说道谨言元不谨,谤招薏苡亦堪伤。一辈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老将军就这样死去了,他的马革裹尸还的心愿也实现了,可是他的结局,却让人唏嘘。马援去世后,马援的侄儿马严和马援的妻子儿女们到朝廷请罪。刘秀拿出梁松的奏章给他们看,马援夫人知道事情原委后,先后六次向皇帝上书,申诉冤情。刘秀这才命令安葬马援。后来马援的女儿被册立为明帝皇后,这或许是上天对马援的一点儿补偿。
范晔说:“马援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及定节立谋,以干时主,将怀负鼎之愿,盖为千载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岂功名之际,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若施之于人则能恕,自鉴其情亦明矣”其实,非将军不忠不智,非皇帝不圣不明,只是毁谤太伤人。东汉明帝时期,永平年间。
官府一个小房间里,几个人正在忙着抄文书。他们已经忙了大半天。他们的工作,就是抄写一份份的官府文书,这样简单机械的任务,让他们的脑子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似乎灵魂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他们眼睛发涩发酸。他们的手腕儿发酸发麻,真不是个好活儿。
要命的是,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在这里干了好些年。简单,不用出力,却又极度枯燥。很多人的生活激情就这样渐渐褪去了,他们的人生理想,也渐渐湮灭在一份份的文书中。
他们将以此终老。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平淡的人生,虽然无奇,但也没有大风大浪,好歹也能有口饭吃。这样的人生,不也挺好吗?
但是......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忽然将笔掷到一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里满是忧郁,满是不甘心。
“喂!仲升,你怎么了?”旁边有人关切地问道。
仲升苦恼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像傅介子、张骞那样建功塞外,封侯拜相,哪能整天抄抄写写的!”
周围人一愣,一瞬间哄堂大笑。有人不无讽刺地说:“哟!这还是个人才,没看出来啊!”
有人笑着说:“你这家伙可真会说笑话。太好笑了!”
仲升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你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志向!”尽管他已经压低声音,没想到还是被大家给听到了,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这个叫仲升的人,后来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他名叫班超。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彪之子。受父亲的影响,他从小便广泛涉猎典籍,博学多才。但是他又跟父亲很不一样。他从小便不喜欢礼教的束缚,也不受圣人蔑视体力劳动的影响,他喜欢干活,喜欢在粗重的活计中释放自己。
班超的哥哥班固,一代大儒,年纪轻轻就才气横溢。永平年间,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招揽贤才,年仅二十岁的班固便给东平王上书,推荐人才,受到东平王的重视。父亲班彪去世后,班固回家守孝。班彪有个心愿,想写前汉历史,但是刚开始写就去世了。作为长子,班固继承了父亲的遗愿。他开始在家里潜心编撰前汉书。
但是不久,有人上书告班固,说他私自修撰国书。汉明帝下令给右扶风,将班固下进京兆大牢,将他家里的书全部取走调查。
班超害怕了,他不是怕自己受牵连,而是担心哥哥被处斩。在此之前不久,扶风当地有个叫苏朗的人妄言图谶之事,被官府处决。班超担心班固也落此下场。于是他赶紧跑到宫外去上书,替哥哥申辩。在得到明帝召见之后,他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凑巧就在这个时候,扶风地方将查抄班固家的书送到朝廷,事情给才得以明朗。班固因祸得福,被任命为兰台令史,班超和母亲也一起来到京城。京城虽繁华,但居之不易,班固的俸禄微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所以班超才找了给抄写的活儿。
班超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在他看来,整天伏案抄写简直就是浪费生命,他不甘心。有一天他跑去找看相的,看相的人说:“您日后肯定会封侯。”班超觉得奇怪,自己真能封侯?为什么?
看相的人说:“你生着燕子一般的下巴,老虎一样的脖子;像燕子则要远飞,像虎则能食肉、享受富贵,这是个万里封侯的命相。”万里封侯,那么自己建立功勋应当不在中原。
明帝虽然只跟班超有过一面之缘,但是他对班超这种临危救兄的行为印象很深刻,有一天他见到班固,问他:“你弟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事儿呢?”班固老实回答:“找了个抄书的工作,以奉养老母。”明帝将他也调入校书部,担任兰台令史一职。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如果班超就这么一直在朝廷呆下去,那么很可能将来会成为百官中普普通通的一位,名不见经传,誉不流朝野。他虽然博学,但还没有哥哥班固那样的才华。每个人这辈子适合做什么,大概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有人可以跃马扬鞭,有人能够舌灿莲花,有人虽然结巴,但却偏偏妙笔生花。班超不是著书立说的料,他的人生不在朝廷。
十年之后,班超的机会终于来了。
永平十六年,明帝心生一个宏伟的计划:他打算像汉武帝那样,征讨匈奴,打通西域。汉武帝时期,朝廷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击败匈奴,开通了丝绸之路,西域几十个邦国纷纷归属中国。到汉宣帝时期,西域三十六国全部内属,朝廷设立了西域都护。王莽篡权之后,偏偏要改匈奴单于的称号,改换单于所带的印绶,这引起了匈奴的不满,之后匈奴连年侵犯边境,阻断朝廷跟西域的来往,将西域重新收归匈奴的掌控之中。但是匈奴对西域诸国的盘剥太重,那些小国家都开始怀念跟随大汉的日子。光武帝时期,有不少西域小国克服重重困难,派使者来到朝廷,愿意内属,请求设置都护。光武帝考虑中国经过多年内乱,自顾不暇,不愿意跟匈奴正面接触。他婉拒了西域诸国的请求,隆重地招待了西域诸国的使者后,将他们客客气气地送还回去。
之后,西域陷入纷斗之中,倚强凌弱,以大并小,鄯善、于、车师诸国雄霸一时。而匈奴自从分裂为南北两部之后,已经进入衰弱期。其实这个时候,不论南北匈奴,早已与西汉时期的匈奴不能相提并论。内部分裂,再加上建武二十年后,匈奴连年发生天灾,蝗虫,干旱,导致匈奴赤地千里,草木尽枯。而饥疫也让匈奴死耗大半。匈奴的实力严重受损,多年无法恢复元气。永平五年,北匈奴进犯边郡,被南匈奴击退。永平六年,北匈奴遣使求和,希望开通边关,朝廷应允。永平八年,南匈奴部不满朝廷与北匈奴和亲,秘密迎北匈奴,被边关觉察,之后北匈奴胁迫西域诸国再次侵犯边境,焚烧城邑,杀戮边民。成为朝廷之忧。经过多年准备,永平十六年,北伐军准备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