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先生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说起来,爹淡泊名利也并不虚假。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洪水漫地,爹年纪大了,又不想背井离乡,漂泊异方。况且谁无桑梓,谁无父老,若能让大家在黄水退后可以继续生活,就必须有人领着百姓治水治沙,重建家园。”
“您想挑这个头儿?”杜梅英明白了一些,可还是问道:“以白身行事又有何不可,有杨天风的支持,曲龙镇一带自然没有问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治水可不是那么简单,就算是把曲龙镇一带建个长城围起来,别的地方不管不顾,恐怕也无济于事。”杜老先生苦笑着解释道:“最少也要在全县范围内勘察规划,才兴许能有效果。”
“女儿明白了。”杜梅英点了点头,笑道:“爹想为民造福,就必然要有权,否则谁听您的?”
“是啊,谁能想到姓杨的小子说干就干,真把城给夺了。”杜老先生失笑道:“如今杨家一家独大,县太爷也要给他三分面子。老了,老了,倒要跑官儿求到小辈儿头上,还真是没出息。”
“爹,这话说得可不对。”杜梅英劝慰道:“您是一心为民,不图私利。那些尸位素餐、浑浑噩噩的官员才真正让人看不过眼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绝对支持您。”
杜老先生很欣慰,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文稿,微笑着说道:“姓杨的小子,肚里还是有些料的,看得也很远。只是有些,有些不够大气,占了城就紧着往回搬东西,只顾着在他家周围收买人心。”
呵呵,杜梅英笑了笑,说道:“可很管用啊,老百姓有吃的,就交口称赞,谁管别的地方。现在他招兵买马,倒正是时候。”
“立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自古便是如此。”杜老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只是他干得更漂亮,嗯,这小子,心思很细,倒是要小心了。”
“小心,小心什么?”杜梅英不解地问道。
杜老先生看了看自己的爱女,有些话始终没有说出口。这些日子,杨老太太对杜梅英特别的好,这让杜老先生心里直犯嘀咕。无论怎样,自己的独女是不会给人做小的。
船舱外,在月色和波光的交融中,虎子望着珍姑清晰的侧影问道:“你从小就住在程家寨吗?”
珍姑低着头,用一根木棍在水中撩拔着,把水里的月影搅碎了,很久很久,她才在撩拔的水声中忧闷地答非所问道:“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亲人,要是只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可怎么是好?”
虎子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还有我呢”,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不痛不痒的“杜姑娘人心眼很好,跟着她不会受屈”。停顿了半晌,又宽慰道:“你哥哥和嫂子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再告诉少爷。他现在是县里的大队长了,发下话,一起帮你找。”
珍姑转过头,感激的望了虎子一眼,低声说出了两个名字。人在悲伤或无助的时候,心理防线是最松懈的。再加上虎子救她时又抱又背,无疑会让珍姑心理产生异样的感觉。
虎子拍了拍脑袋,觉得这名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又蒙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珍姑站起身,轻声说道:“天不早了,我要回舱了。”
“等等。”虎子一急之下,拉住了珍姑的手。珍姑急的说不出话来,使劲用力摆脱,一下子倒在甲板上。
一块黑云,涌的很快,那一面的星星,都掩盖不见了。远处象是腾起一层雾,一切的景物,都在朦胧起来。
珍姑哭了,说道:“这算是干什么?你救了人家,就拿人家轻贱嘛……”
“不,不是。”虎子扎擞着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刚才你说的名字,我听着耳熟,想让你等我想起来再走。”
珍姑抽泣着,半信半疑地瞅了瞅虎子,又低下头去。
虎子越发用力地拍着脑袋,在甲板上来回走着,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虎子满脸惊喜,心花怒放,说道:“程大满,没错,就是他,还有一个女人,抱着小孩子。我救起来的,是我救到船上的,现在就在城里呢!”
珍姑依然不敢相信,迟疑着问道:“他穿什么衣服,长得什么样?”
“三十多,黑红的脸,光着膀子——”虎子为了增加信服力,搅尽脑汁回想着,“你嫂子长得挺好看,蓝花布衫,挽着发髻——”
描述了半天,不得要领,珍姑眼中怀疑的神色浓了起来。虎子急得差点蹦起来,差点把头皮抓破,忽然灵光一闪,忙说道:“对了,对了,你嫂子嘴角这有个小黑点,是痦子吧?”
珍姑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没骗我,真的看见他们了。”
“我骗你干什么?”虎子赌咒发誓,将那天的情形细细描述了一遍。
“真的,真的是我的亲人。”珍姑眼泪未干,便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抓着虎子的衣服使劲晃,“谢谢你,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子。”
嘿嘿,虎子咧开大嘴傻笑着,“没什么,没什么,正好赶上了。这下你就不会再哭了,进了城我立刻帮你找他们,一家团聚,多高兴。快起来吧,甲板上潮。”
两个人对面站着,珍姑要矮半个头,有些羞涩地松开了手。
虎子低着头,紧紧合着嘴。他闻到从珍姑身上发出来的热汗味,他觉得浑身发热,出气也粗起来。
珍姑意识到了,不由抬头望了他一眼,一股红色的浪头,从她的脖颈涌上来,像新涨的河水,一下就掩盖了她的脸面。她慌忙背过身去,轻轻说道:“等我找到哥哥嫂子,一定好好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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