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一苇追上陈惊天的时候,彤阳山脚的冰雪已经近在咫尺。小黑驴的脚力终于在陈惊天面前败下阵。
只见陈惊天仰头倒进囊中的最后一滴酒,踩着脚下火堆中的余烬,饶有兴趣的看着呼哧乱喘的小黑驴,开口问道,“这头驴也是书院的宝贝?”
孟一苇从驴背上迈下来,喂了小黑一把黄豆,才回道,“不是书院的,就是我家里的懒驴。”
听到这句回话,陈惊天先是微微一愕,再看向孟一苇的眼光里,已经充满了好奇。
孟一苇书院小夫子被看的有些不自然。
陈惊天又不是惜朝、铃儿那样的花季少女,虽然名列天下武道三甲,是一等一的武道宗师,但他毕竟是个邋遢老头。身上的羊皮袄估计穿了一辈子,早就被腻成了不黑不黄的颜色,被一根草绳不松不紧系着,露出两排枯瘦的肋条。
孟一苇不自然的咳了一声,陈惊天这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喂完小黑驴,并在它的抗议中,将豆料口袋重新仍会货架,孟一苇才举目四眺,也打量起眼前的环境来。
他们确实已经来到了彤阳山下,但是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很正常,彤阳山并不是一座孤零零的山,而是一道连绵横亘的山脉。镇北军集结之地,是在彤阳流火形成的那座“马鞍”处,而孟一苇跟随陈惊天来的地方,显然还离那里甚远。
“你要找的对手,难道在这里?”孟一苇也开始好奇。
陈惊天却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虞潜鹿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白河愁当然是在那镇北军集结之处。”
“那……”果然,世间武力公认最强的那人就在彤阳山内。
“那我为什么要来这里?”陈惊天打断孟一苇的问话,又翻了翻白眼才说道,“小夫子你觉得陈某人傻吗?”
孟一苇一窒,不知如何作答。开玩笑,被书院评为最有可能成就武道宗师的人,会傻?
“嘿嘿!”陈惊天自顾自笑了笑,“既然我陈某人不傻,怎么会去直接面对镇北军几万精锐!虞潜鹿此时肯定牢牢守在堕日山口。如若我去了那里,没准还真得一刀刀的砍过去。不过这天下间,有谁能一次砍翻上万的大煜军队!”
听到这个理由,孟一苇不禁尴尬一笑。
一路跟来,陈惊天先斩韩抻,又败种道人,任凭来人是名动江湖百年的北地枪王,还是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道门大真人,陈惊天都只出了一刀。这让孟一苇对陈惊天的实力有了过分拔高,潜意识里觉得他一路平淌才是正常。
力量让旁观者失去理智,可当局者却依然冷静清醒。
在这片天空下,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就算能调动天地本源为其所有,也终究不过是池塘里的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武帝朝马踏江湖的事实告诉所有人,面对成建制的大煜军卒,任何武夫都不可能正面对抗!
陈惊天一刀可轻易破百甲,全力施为或许可敌千甲,但是镇北军控甲四十万,就算四处大营都看似被牵制住,但单单一个彤阳大营仍有精锐八万。
八万虎贲,又岂是一个江湖武夫能正面对抗!
翼阳城外,巨梅仙之所以能正面击溃两千名大煜军队,主要是因为他盛怒之下,只求杀戮,不计后果,而且座下荒驼望月也提供了巨大助力。再者,乾之阙和坤之门的后人,更是推波助澜的暗中帮手。而此时的陈惊天则不然,他的目标并不是镇北军,也无需杀人泄愤。
这些原因,孟一苇稍加思考,就能想清楚。但是他不明白,陈惊天为何会来到这里。
“不知小夫子脚力如何?”陈惊天突然问道对于陈惊天的的说话方式,孟一苇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于是点点头,“尚可!”
“那就好,我们就在这里登山吧!”
“登山?登彤阳山?”就算习惯了陈惊天的谈话方式,孟一苇仍未想到是这个结果。
“虞潜鹿像只老龟,死死卧在堕日山口。我也只能从冰山上横穿过去。”陈惊天看了看孟一苇。“只是要辛苦小夫子,彤阳山上全是万年冰雪,驴蹄太滑,你只能靠双脚走了。”
孟一苇倒是不在意多走几步,只是以他的目力看去,彤阳山连绵而去,冰雪如盖,表面光滑似镜。就算是人,也不可能在近乎垂直的冰壁上攀爬吧!
陈惊天没有再解释什么,拍拍屁股便向前走去。
孟一苇无奈,只能回身从行李架上拿出豆料袋子,系在小黑驴的脖子上,再揪住驴耳威胁道,“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家当,丢一件东西,以后就再也没有豆料吃了。”
小黑驴若有其事的跺了跺前蹄,各嘎几声表了决心。
于是孟一苇便包了几块肉杆放在身上,快步向陈惊天跟去。
彤阳山越来越近,脚下的荒原已经从冻土变成了冰雪。脚底踩在稀疏的冰晶上,咔嚓嚓作响彤阳山貌似有一种禁锢天地的魔力,离它越近,天地越静,等孟一苇能在冰壁上看到自己影子时,连进入北境以来,一直吹在耳畔的风声都消失了。
陈惊天就在右边不远处,正在用手抚摸着冰壁。
孟一苇还是猜测不到登山之法,忽闻身侧传来一声闷响,原来是陈惊天抬起一拳猛轰冰壁。以拳头为中心看,似浑然一体的冰壁,竟逐渐龟裂,转瞬间便塌陷处一处洞口。
“这是?”孟一苇心惊不已,他从未想过,彤阳山内居然有此暗道!
道口处冰锥倒挂,几乎将空间填满,但小心侧身,也能容下一人通过。洞壁流畅圆润,很难看出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就算是人工开凿,也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没人发现,也许再过几十年,这条通道就会被冰雪重新填实。
陈惊天没有丝毫耽搁,几步就消失在洞口内。孟一苇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黑驴,果然那憨货早就将长脸伸到豆料袋子里,嘎嘣咯嘣的嚼了起来。苦笑着摇摇头,重新看向通向山体内部的悠长通道。想起自己识海中的怪鱼,以及剪云山上道宗留下来的神秘符文,孟一苇终于俯身进入冰洞,同时完全睁开了双眼。
洞内并不黑暗,两边的冰壁时刻散发着盈盈蓝光,将通道照亮。
“小夫子,你感觉如何?”当身后洞口渐渐缩小不见,陈惊天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感觉?”孟一苇不知道陈惊天指的是什么,他还在消化自己此时行进在彤阳山体内部的这个事实,对于其他问题并没有多想。
“哦?”看到孟一苇似乎毫无异样,陈惊天不禁又好奇的回头打量起来,“难道你没有一种溺水感?”
“溺水?”孟一苇心头一惊,立刻就感应出身边的怪异来。
不过他倒是没有感受到陈惊天所说“溺水感”,反而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包裹着。平时习惯绷直的身体,此时居然完全松弛下来,这是一种本能上的放松。沉心感受,孟一苇终于知道了让自己身体完全失去压力的原因。
自打苦竹山上,不二老僧给孟一苇修补了满是漏洞的身体,他才知道自己拥有一片神识之海。后来孟一苇时常思考,为何自己的身躯会如此残破!结合修行之后的种种感悟,孟一苇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弥漫在天地间的本源之力,相比于自己的神识之海,过于稀薄了。
既然神识可以凝实成气和水,也就具备气体和液体的特性,充盈处会自然向稀薄处流动。孟一苇体内的神识可谓充盈到极致,那么理所当然就要向稀薄的外界环境扩散,而体魄就是拦截体内神识流失的堤坝。
但是孟一苇未曾修行过的体魄,根本无法阻拦外泄的力量。或者是自打孟一苇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体内的神识就已经冲破了堤坝,这也就造成了体魄千疮百孔。
体魄太差,漏洞太多,元气就不能储存在体内。无法纳气运行周身,也就无法滋养体魄。体魄愈加孱弱,更加无法阻止神识外泄。如此形成恶性循环!
就算不二老和尚以佛髓金焰和歃血红莲修补加固了他的身体,但是体魄强度仍只是勉强阻拦体内神识。这种情况,直到孟一苇在剪云山打通气穴,凝结气海之后,才略有好转。
但是孟一苇体内的神识磅礴如海,也许只有等到他的体魄修炼到白钺的层次,才算是铸起一道坚固堤坝,可在那之前,他的身体需要一直承受着由内而外的压力。
这种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孟一苇的身体也无时无刻不绷紧,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而进入冰洞深处,他的身体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由内而外的压力消失了。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外界的神识浓度,已经和他体内的神识之海达到平衡。
说白了,此时好比他的体外也有了一片神识之海,普通人进入这片海,会被海水倒灌,自然会产生窒息感,而他则像水里的鱼,无比轻松。
想到这里,孟一苇环顾四周,惊讶的倒吸凉气。
“难道!”孟一苇抚摸着那些晶莹的冰柱,“难道,这些都是神识?”
“呵!”陈惊天敲了敲那些散发出盈盈蓝光的冰面,“小夫子还真是镇定,当年陈某人第一次来此,可是惊掉了下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