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上，看热闹的人已经离开了。
熊孩子们也被家长带走，老杨父子俩正好坐在一个靠门的两人座位，不受外人打扰。
两人坐了一整天的高铁，晚上8点才赶到羊城，看到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两人还有些发愁。
天气真的太糟糕了。
接车的是禅城一家X-Sports旗舰店的老总，申总是老杨二十几年的好朋友，红枫国营工厂时的工友，X-Sports当初要在全国开直营店时，老杨给了老申一个名额。
老申是个老实人，年轻时在车间不小心切断三根手指，干不了操作工就转销售，一个残疾人竟然在销售岗位干得有声有色，真的自强不息，也很有实力。
见面之后，杨磊喊申叔叔。
这让老申挺不好意思，连说不敢。
老杨说：“你也不要喊他小杨总，直接喊小磊就行，老申，谢谢你来接我们，这么大的风雨还出门。”
老申连忙说：“没事没事，我在羊城开了五年出租车夜班，风雨无阻，更恶劣的天气我都开过。”
晚上视线不好，风雨交加，一些涵洞和隧道还有积水。
老申开着车，冒着瓢泼大雨往海关码头方向开，幸好是找朋友借的一台很重的大路虎，否则台风刮来的大风很有可能把车子吹歪路线，方向盘都握不住。
老申问：“这么大的风雨你们也不在酒店休息，事情有那么急吗？”
老杨叹气：“海关查抄了一批假货，有6000万的净值，你能睡得着？”
“卧槽6000万？这帮孙子！这也太过份了吧！”
“所以我们必须严查，老申，你把你在粤东这边搞外贸的朋友，找几个靠谱的叫出来咱们见见面，我还不信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好，我明天就安排。”
在海关码头，被查封的集装箱有保安守护，转移到了封闭库房。
闻讯赶来的海关朋友穿着厚厚的雨衣，举着探照灯在前面带路，黑夜里一群人冒着大风大雨在码头检查，也是够敬业的。
吱呀。
工作人员和保安抬起铁栓，打开一个集装箱的检测门。
杨磊仔细检查，果然是爆米花3代的超A货，看到MadeinVietnam，还有“樾南制造”中文吊牌，心都是疼的。
根据海关朋友的猜测，这批超A货原计划想钻海关的空子，手续很正规，只要装船出去，在公海转一圈，回来就能立刻洗白，变成合法进口货了，超A就变成樾南产的正版。
这要是混进来，杨磊辛辛苦苦铸起来的防御墙估计要被打破一个大洞。
杨磊很清楚这个套路，就是网络海淘代购。
那些所谓的“海淘卖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店，宣传在港岛代购正品货，人肉过关，再从深市发货。
普通消费者一看，质量不错哟，确实是正版鞋子哦（超A货），而且还很便宜，有海关正规记录，还有港岛专卖店小票（假收据），发货地是深市，销量还那么高，评价那么好（都是刷的），当然买买买呀。
老杨在老申耳边小声说：“真出问题，我们也不能控告，因为有海关背书，我们当然不可能控告海关。”
老申也是搞过外贸的，一听就懂：“哼，这帮人的聪明劲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可不是！”
大家都义愤填膺，每年海关和走私者斗智斗勇不知道多少回合了。
8万双超A货听起来很多，但华夏市场太大了，8万只是沧海一粟，扔进去连泡都不会冒一个，用不了半年就可以销售一空。
一旦这个缺口被打开，会有越来越多的山寨厂和个人海淘卖家涌入，到时候杨磊想堵都堵不住。
因为交易涉及到港岛，东南亚的海外市场，维权取证难度很大。
杨磊肯定打的赢官司，可要耗去他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成本，打官司的过程中，人家继续卖得飞起。
尼玛的。
杨磊头都是疼的，耐克和阿迪达斯这帮孙子，还有这帮做外贸的山寨厂商孙子，太精贼了，他防的再好，都有人能突破封锁线。
特么的，算你们厉害。
杨磊心里暗骂着，表面上肯定是大力支持海关工作，并且感谢海关做出的努力：“胡处长，真是麻烦各位了，这么大的风雨还让您跑一趟。”
胡处长握着杨磊的手，头上的雨衣帽子还在不断往下滴水，两人身上打湿了很多，确实很辛苦。
胡处长说：“海关保护合法商人的利益，打击非法走私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还想在这里，为我们的工作疏漏向各位道歉。”
这个真没办法，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作为防御方，海关是最后一道防线，胡处长他们其实很尽责，但谁也不能100%保证任何地方都不出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这批集装箱被暂扣。
经侦和海关联合执法，追查货主和串货渠道，调查海关方面的内鬼，老杨和老申也在用自己的渠道，调查这个产业链。
在华夏，只要用力查，肯定能查到真相。
无外乎就是看看谁的拳头更硬，谁背后的力量更强罢了。
但是，网上又传出一个谣言。
说菲绿宾的海域，大量的当地渔民在疯抢掉到海里的X-Sports运动鞋，至少抢了二三十个集装箱的货。
这些看起来不假。
有图，有视频，有真相。
保险公司组织了救援船进行打捞抢险，照片上的各种菲绿宾水警和民间渔船都在镜头内，海面上漂浮着大量的货物，渔民撒网捕捞运动鞋，还有蛙人下海，拍到沉向海底的集装箱轮廓。
国内经常出现新闻，说货车在路上翻车，货物撒了一地，周围村民一窝蜂赶过来抢桔子，抢鱼，司机根本拦不住，站在洒落的货物中间哭泣。
外国人其实也一样，菲绿宾渔民也在海里抢鞋子，简直不要太麻溜。
菲绿宾人很穷啊，这一双鞋子正版就要卖100美金，飘在海里的哪里是鞋子，明明全都是钞票呀！
比打鱼还要赚钱，必须抢！
这些泡过海水的运动鞋，理论上来说还是可以穿的。
用淡水洗干净，烘干，就算变形一点，但不是太影响啊，鞋子本来就可以水洗，又不会改变应有的物理性质。
于是，网上有一大批商家宣称从菲绿宾渔民手里收购，开始卖这种菲绿宾泡水鞋，价格极低。
卖家根据品相来定价。
品相好的只卖400块软妹币，品相一般的更是大甩卖100块，极少数全新未泡过的卖500块。
“卧槽！这帮孙子，太无耻了！”
杨磊眼睁睁看着网上妖魔鬼怪横行，可真的没办法。
因为樾南那边确实有新闻，国内媒体也报道过。
人家船东损伤巨大，把清单都列出来了。
100个X-Sports的集装箱，最终被官方打捞上来的只有12个，货物浸泡受污，剩下的88个集装箱要么沉海，要么冲走，要么被渔民抢走，杨磊也没法证明网上这帮泡水鞋究竟是不是正版鞋。
杨磊说：“我一看就知道套路，这帮人肯定混着卖，夹杂着卖超A鞋，顺便混着正版泡水鞋。”
徐诗薇问：“你觉得，我们官网发表声明有用吗？”
杨磊道：“估计没用，消费者就是爱贪小便宜，我们本着负责的态度要销毁泡水鞋，但人家不在乎啊，便宜就是王道。你是没看见，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的微博下面留言，说想便宜购买泡水鞋，我宁愿将这些货捐出去或者销毁。”
徐诗薇很担忧：“那就没办法，就算被打捞起来10万双泡水鞋，这些人可以卖出50万双的销量。”
这是真掺水，杨磊相信这帮人的能力，钻空子的人是真聪明。
这个难题连徐诗薇都没办法，想不出好主意来。
这怎么办啊？
X-Sports官网，官微，杨磊的微博，他找的各种媒体，全都在呼吁大家不要买这种泡水鞋，可真正有多大的用途，谁也说不清。
淘宝没法监管这种交易，因为宝贝页面上不写X-Sports，图片上Logo被打码遮住，交易的对话模棱两可，卖家要求主动用QQ群和微信联系，或者用第三方平台交易，甚至是顺丰到付的，手段多种多样。
这谁拦得住？
杨磊在羊城，隔得近，他第一时间在三家不同的商贩手里买到七双泡水鞋，收到货后，他鼻子差点气歪了。
这哪是什么泡过海水的鞋啊？
完全就是正常生产的嘛，根本就不是樾南生产的那一批！
网上说，品相好的就是超A，品相差的就是AB货，其实全都没有泡过水，这帮卖家真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难怪那些买家收到后特别满意，都说买到一双好鞋子了。
看看评论就知道。
买家评价：“鞋子超棒！我只能说X质量就是好，泡在海水里也不变形，洗干净闻不到一丁点腥味，晒干了和正版没什么差别！”
店主解释：“这批鞋子从海里捞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用淡水清洗处理，快速烘干，当然质量棒棒哒”
买家评价：“不敢相信，100块钱竟然能买到X正版！虽然我买的是次级品相，但穿起来还是很舒服啊，就是Logo和颜色被海水泡变色了，其他的非常好。”
店主解释：“不得不赞一个，X真是良心鞋企。”
杨磊哭笑不得，买家上当受骗，还帮无良卖家数钞票，这无良店主还夸他良心企业，入戏太深，把自己都忽悠信了。
有一个买家提出质疑：“我怎么感觉这是A货啊？和我的正版鞋颜色差别好多。”
店主解释：“因为海水里有大量盐分，有漂白功能，亲受到的鞋子可能是泡的时间有点长，如果亲有任何不满，可以联系客服退货解决哦”
买家追加评论：“原来如此，谢谢掌柜解释。”
得了，又被忽悠一个客户。
这怎么办啊？
举证都举证不了，这种突然冒头的个人卖家，开店成本极低，5块钱就能买到一个1钻信誉的店铺，而且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本抓不到。
这边泡水鞋的问题还没解决，徐诗薇那边又查出问题来，货运出事有很多可疑点。
首先，海运装船时，X-Sports的集装箱本来应该安排在船体的中部。
可是在安排装船时，手续被船东和港口的人耽搁了，因为一份文件有疑义，拖延了很长时间不能办手续，最后将这组货柜全部安排到船尾和侧边，导致在大海里碰到9米高的巨浪，船体倾斜超过22.5度，这批货就悲剧了。
在鉴定机构出具的报告里面，集装箱起主要固定作用的是绑扎杆和花篮螺丝，最大受力和破断力是船舶摇晃22.5度。
这次在6-9级的狂浪中，船舶摇晃幅度超过22.5度。
在扭动，震动，和摇动的共同作用下，集装箱前后变形，错位，上浪，绑扎杆和花篮螺丝崩裂，导致集装箱脱落，连锁反应下，掉下去一大堆。
徐诗薇给杨磊打电话，强调说：“我是不信这一些鬼话的，我们的标准集装箱全都是轻型鞋子，凭什么别的装有液体的重集装箱不掉下去，就我们掉下去？可船东和保险公司都认可这份报告，全部都是他们说的算，我只能猜测，说不定有背景强大的人在捣鬼。”
杨磊感到后背发凉。
真有人捣鬼？
那这帮畜生该是有多狠啊。
不仅仅能影响到船厂的调度，还能影响到船上的固定？估计给他们用的那批捆扎干和花篮螺丝也是劣质货，被人动了手脚。
太不要脸了。
真的，太无耻了。
不过杨磊没有头脑充血，失去理智。
因为之前耐克的樾南工厂罢工，工人们被工会组织起来，要求加薪。
还有耐克血汗工厂的新闻，深喉卧底的爆料，这些全都是杨磊的人干出来。
他做了初一，耐克就能做十五。
就是这么简单！
商业竞争就是这么残酷！
徐诗薇冷静地问：“接下来怎么办？”
杨磊也慢慢冷静下来：“船厂是谁在捣鬼，你能查的出来吗？”
“要时间，毕竟我们在这边不方便，人手不够。”
“尽量查出来，反正我们保费拿到了，跟他们耗着，不怕。”
“没拿到保费。”
“什么？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投保了吗？”
“事实上，根本没有投保，报关员被我抓起来了。”
“卧……槽！”
这是杨磊第一次在徐诗薇面前说脏话，他真的愤怒了。
徐诗薇让他不要生气，慢慢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