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姨娘坐倒在柴房里,怔怔地发看呆。
她是在挑拨离间不成之后,被章敝亲自丢到这里来的,深秋的夜晚,连张薄被也没有,还是陈氏发话,她才得以拿回一件新做的薄棉袄,虽然是粗布做的面,普通棉huā做的里,与从前穿惯的上好绣huā缎面丝棉袄不能比,好歹能够御寒。
只是棉袄能暖和她的身,却无法暖和她的心。她是章家家生奴婢,父亲少年时代入府为仆,在府里娶妻,生儿育女,又爬上了管事的位置,她在家虽说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没怎么吃过苦,入府当差后,因为长得好,父亲又体面,直接被安排到三爷章敝屋里侍候,深得章敝宠爱,正房奶奶入门不久便开了脸,虽然开头几年只是通房的名份,却也是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除了端茶倒水、捶背捶腿以及章敝的针线活以外,连屋子里的打扫活计都没做过。章敝与她有多年的情份,又生了儿子,她在他面前说一句话,向来比正房陈氏管用。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儿子死了,章敝也变了心,待她远不如从前宠爱不说,就因为她说了几句陈氏的坏话这种事她以前也没少做,只是比这回和柔些…他为了讨好正房陈氏,居然狠心把她丢到柴房来受冻,眼看着如今陈氏在他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将来还有活路么?
谢姨娘又记起先前听到宫氏嘀咕的门话。
因章寂与章放商量着,觉得虽然周合雇了船,又请了人,一路护送他们全家南下,路上的衣食住行自然不用愁,但章家毕竟是流放,即便使了银子,收买了押差,也不能做得太过,不然日后叫人揪出来,就是给陈家惹祸。为了家人的平安着想,船是推辞不得的,但两个侍候的船婆却用不着,反正这一路上也习惯了,有什么庶务,自家人做就好。宫氏知道这事儿后,便在心里抱怨,若要说服周合收回两个船婆,自然不能将庶务都推给陈氏去做,反而还要让她少做些,可原本能使唤的周姨娘如今病得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哪里还能干活?事情不就得落到宫氏头上了么?宫氏哪里甘心?她已经盯上了谢姨娘,反正现在谢姨娘不受宠了,一个妾有什么娇贵的?不过是丫头出身,正该多做些活呢。
谢姨娘曾与周姨娘走得近,清楚宫氏为人,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了。全家那么多人,还要加上那些官差,她一个人哪里侍候得来?还不如想法子让章敝卖了她,也省得受这一路的流离之苦。
然而她心里也清楚得很,以章敝的性子,是宁可杀了她,也不会将她转卖他人的。
难不成就这样认命了?走又走不了,留下来只能累死,谢姨娘紧握双拳,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
她起身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张望外头,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各人都睡下了。因明日就要上路,大家都希望养好精神,而她又是章家私下处罚的,并没人看守,而柴房,只有一扇破栏的木门,连门栓都没有。
谢姨娘心动了。她知道自打章家连续有人感染天huā之后,在外头把守的衙役已经走得一个不剩,而负责押解他们的差役又都混熟了,没多少提防心,加上明日也要跟着上路,此时自然是睡得正香。她若这时候偷偷跑出去,有很大的可能逃走。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妾室,若不是给章敝生了个儿子,只怕还算不上家眷,早在当初南乡侯府奴婢官卖时,就被拉走了,想必那些官差知道她逃走的消息,也不会放在心上,命人追捕吧?
等她成功逃了出去,就想法子寻个容身之所,她还年轻,长得又好,加上跟在章敝身边,也学了一手泡茶熏香的本事,甚至能认几个字,她就不信,自己不会有更好的前程!
下了决心,谢姨娘便立刻采取行动了。这时候正值半夜,月上中天,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把周围照得一片亮堂,但月亮很快就会被一片乌云遮住,那时候就是她脱逃的好时机!
她想得非常周到,当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她便成功地潜行到了二门上,1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栓。前院里,各人都在睡觉,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三四个男人打呼噜的声音,院子正中竖着三四排竹架,上头晾着官差们洗干净的衣裳。
可惜,这时候月亮又从云层里出来了,把整个前院照得亮堂堂的,西屋里有人翻了个身,又继续打起了呼噜,南屋里隐约传来人走动的声晌。谢姨娘踌躇了,她要从前门出去,就得走一大段路,若是南屋的人起了身,一定会发现她的。
她张望着四周,咬了咬牙,决定借助东厢前屋檐的阴影,小心挪过去,便弯着腰飞快地冲到了东厢门前。不料她才挪到半路,南屋便传来了开门声,她吓了一大跳,慌不挥路,只得推开身后的门,躲了进去。这间屋子里住的是王老实,那呼噜声响得跟打雷似的。谢姨娘放轻了呼吸声,从门缝里外往看。
南屋出来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谢姨娘认出他是沈氏的弟弟,沈家大爷沈儒平,心中疑惑:“大半夜的跑出来,娄非是想逃走?”
但沈儒平只是出门扫视了一圈,便缩了回去,接着又有另一个人影冒出头来。这回出来的是沈儒率之妻杜氏,她手里抱着一团东西。
沈儒平做了个加快行动的动作,杜氏便飞快地跑到院子〖中〗央,把一处竹架上的衣裳拿了下来,再把手里的换了上去。谢姨娘这才看清楚,原来她抱的是几件衣裳。
杜氏换完了一件,又转到另一个竹架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这回她离谢姨娘近些了,天上月光十分明亮,后者看得清楚,杜氏换下来的这件衣裳,是那个凶恶的吴克明今天穿在身上的,而她换上去的那一件,与这件几乎一模一样。
她这是在做什么?
杜氏盯着眼前的衣裳,眼中露出仇恨的目光,也许是因为她耽搁太久了,沈儒平小心跑过来催促:“换完了快走!别叫人发现了!”杜氏点点头,咬牙低声道:“等那人穿着这些衣服,生了天huā,也叫他尝尝我们安哥儿受过的苦!”沈儒平嘘了一声,拉着她迅速跑回来南屋。
谢姨娘听得分明,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她记得陈氏曾经说过,当日害她骆哥儿染上天huā的那件袍子,原是被错送到章家来的,陈氏听说是沈家的东西,还让沈家人拿回去,可沈家人却没有拿。如果说,沈家人是故意的故意将沾染病气的袍子送到章家人手中……
可怜她的骆哥儿啊!
谢姨娘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沈儒平与杜氏撕了,完全没留意到屋里的呼噜声不知几时已经消失了,身体才一动,便被人从后领揪了个正着。她惊惶失策地回过头,便看见王老实那张满面横肉的凶脸:“你这小娘,大半夜跑来我屋里做什么?想勾搭老子?那可不行,你是章家三丫头的小娘,老子可不做这没脸的事儿!”
明鸾一大清早就被一阵喧嚣吵醒了,烦得不行,猛地坐起身来,想要下床去探个究竟,没想到门先一步打开了,陈氏抱着文虎走了进来,将孩子塞了给她:“你看好了虎哥儿,别出屋子,大人们要在屋里说话。”明鸾见她表情郑重,眼中还有几分震惊与气恼,不由得生奇:“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氏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女孩儿家该管的事。”
便转身关门出去了。
明鸾有些好奇,想要去打听打听,无奈怀里还抱着个文虎,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只得按捺下好奇心,笑着哄他。
正屋里,章寂、章放、章敝、宫氏与陈氏都到齐了,盯着被缚在堂下的谢姨娘,脸色都十分难看。
章家就算如今落魄了,也是皇亲国戚,勋贵人家,章家的妾半夜摸进野男人屋里,还被人发现了捆回来,这叫什么事?!虽说王老实并未声张,只是将人交回给章家处置,但他不是个嘴严的,章家的脸面是注定挽救不回来了。章寂只觉得气血翻腾,章敝则差一点就要当场掐死昔日的爱妾了!
陈氏看着谢姨娘不停发着抖、解释说自己没有偷人的狼狈样,心情有些复杂。她早知道谢姨娘愚蠢,却没料到对方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在章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勾引男人,有什么好处?更别说找上的还是押解的官差,难不成对方觉得这么做能令自己在流放路上过得好些?
谢姨娘见众人都满面恼怒,丝毫没有相信自己的意思,心都凉了。
她咬咬牙,决定祭出最后一个自保的法宝:“奴婢真的没有偷人!奴婢只是见沈家大爷大奶奶行为鬼鬼祟祟的,想要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而已。当时为了避开他们耳目,一时没留意便躲进了王差爷的屋子,可我是无心的!”
宫氏在旁冷笑:“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那你倒说说看,沈家人做什么了?”
谢姨娘瞪大了双眼:“沈家把沾染了天huā病气的衣裳替换下吴克明的衣裳,想要让他染上天huā。这事儿他们从前就做过一次了,上回在池州时,他们把沈君安的衣裳送到我们家,是想害我们家的人生病呢!”此言一出,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