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清澈而纯粹,透着一种静,一种广阔和冷,如子夜星空般的冷。
仿佛,这世间的变幻,她早就经历过,仿佛,她已看到了他与她之间的未来,被抛弃了,不惊,被需要着,也是自然。
便如白日,她的嘴里说着她被遗忘时,很害怕,可她的神色那么安静,那么平和。仿佛他把她遗忘,是她早就料到了的。仿佛她对他,并没有过太多的指望。
这种眼神,让他再次感到那强烈的不安和惶惑。
慢慢地摇了摇头,他沙哑地说道:“不可能。”他站了起来,又说道:“不可能!阿宛,我便是死,也不许你离开我半步!”
她是风鸢,他要握在手丰才安心。他这一生,想什么便会去抓着什么,从来都是如此,从来都不允许风鸢的存在。
冯宛看着他坚决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
慢慢的,她低下头,轻声道:“容我想想。”
这语气却是松动了。
卫子扬狂喜中,冯宛疲惫地朝他一笑,道:“这数日间奔波不断,不曾好好休息,子扬,我想睡了。”
卫子扬这时似已完全清醒,更似刚才的失态和泪水从不存在。他声音清澈地连声说道:“好,好,你休息,你休息。”
说罢,他转身便走。
走到门坎处时,他回过头来,脸颊骆红的他双眼亮晶晶地说道:“阿宛。”
在冯宛抬头时,他嘟囔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冯宛抿唇,她温柔地说道:“明日如何?”
“好。”卫子扬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当经过那些守卫的游侠儿时,他们可以看到他步履虽然尤自踉跄,却是神彩飞扬,嘴里更是哼着曲。
站在纱窗口冯宛一直目送着卫子扬离去。
第二天,卫子扬一大早便找到冯宛。面对着言笑晏晏,不再坚持离开,甚至在他兴致勃勃地谈到大婚脸露羞涩的冯宛时,他的心再次踏实了不少。
心情一好,他开始接见群臣。在一番商量后,大臣们都认为,未来的皇后,怎么能安置在冷宫中?于是冯宛被慎而重之地迎入了东宫,只待大婚过后,正式入驻温宁宫。
在这过程中,冯宛如同每一个待嫁之妇,在谈起大婚时,满脸都是羞涩和期待。同时,她又如往常一样,处理事情温和有度,直让卫子扬觉得,她是真正地放下了心防准备与他一起站在这陈国最高的位置上,共享这无尽荣华。
转眼几天过去了。
在群臣大肆张罗着卫子扬的登基大典和娶后大典时,冯宛也没有闲着,她开始一一清理后宫。这后宫中留下的太监宫婢,几乎都是前朝余孽,是忠是奸还真是说不清。
经过冯宛一系列手段,足足裁减了五分之四,只留下不到一百的太监宫婢,后宫的清查工作才算完结。
肃清后宫后,离卫子扬的登基大典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冯宛坐在殿下,拿着一本帛书慢慢翻看着。看着看着,
她胃中一阵翻滚,连忙若无其事地站起,一直回到寝宫内殿,她才干呕起来。
刚刚干呕完便听到宫婢的声音传来“见过将军。”
“免礼。夫人呢?”
“夫人在寝宫中。”说罢,一宫婢转身便向寝宫走来。
卫子扬喊住她淡淡说道:“我无事,只是过来看看。”然后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
冯宛慢慢转身,朝外走去。她一出来,一宫婢便恭敬地禀道:“夫人,将军刚才过来了。”
冯宛点了点头,在塌上坐下,轻声道:“把曾统领叫过来。”
“是。”
脚步声响,不一会,曾秀走了进来。看到冯宛,他深深一礼,不等他开口,站起来迎接的冯宛已经笑容满面地说道:“事情可是顺利?”
曾秀认真地答道:“有将军看着,自是一切顺利。”
这种四平八稳地对话,众宫婢太监听了,都不再在意。这时,冯宛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退下吧。”
她们退得不远时,听到冯宛在轻声问道:“阿秀,不知那弗儿…”一太监脚步放慢,倾听了一会,转身朝卫子扬的正殿走去。
直到那些人都走得不见人影了,曾秀才轻叹一声,道:“夫人这是何苦?”
冯宛垂眸,她这阵子解释得太多了,已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慢慢转动着手中的酒斟,徐徐说道:“不能在婚礼准备妥当后再离开,子扬他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我的时间真不多。”
曾秀沉默了一会,忍不住说道:“夫人,卫将军他,真是情深意重。
冯宛一笑,好一会,她才幽幽说道:“其实他知道我害怕什么。”可实际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针对她害怕的事,给过她承诺,哪怕是画饼充饥的承诺。也许,对她的欢喜是情还是依赖习惯,他自己也说不清吧?
当然,这才是应该的。毕竟这世间就是如此,男人有了权势,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犯得着把宝贵的誓言用在她这个妇人身上?更何况在这乱世。
在外面时,她听多了那些男人的议论。对于一个妇人被男人利用完了,便随手遗弃的事,众人都认为理斯当然。她只经被男人遗弃过一世,这一世,她得自己护着自己。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细节,冯宛认真地说道:“弗儿的事,还是落在赵俊身上吧。你派人暗示一下赵俊,便说要想将功折罪,把弗儿献上也许有用。”
“是。”令吴姓青年在那三个地方搜寻不果后,冯宛不得不把主意落在赵俊的身上。
事实上,现在的赵俊也是处境难堪得很,为了防止被杀,他除了点卯时,毕恭毕敬一丝不芶地在卫子扬面前表现外,其余的时候,都是闭门不出。至于过时的大公主陈雅,这阵子更是吓得躲在〖房〗中不敢出来。此起彼伏之下赵俊的那三个妾室,月娘眉娘和绢儿,念着将要成为皇后的冯宛,对她们不但没有敌意,还好歹帮过几次,倒是挺直腰背风光了不少。
曾秀一走,一个太监便向冯宛禀道:“夫人,里姝儿求见。”
里姝儿?冯宛站了起来,含笑道:“请她进来。”
“是。”
不一会,外面传来那太监高扬的喝令声“传,里姝儿进见一”
脚步声响,不一会,盛装打扮,娇媚少妇样的里姝儿走了进来。
远远的她便朝冯宛盈盈一福,恭敬地唤道:“里姝儿见过冯夫人。”
“起来吧。”
“是。”
里姝儿站了起来,她抬头对上温文含笑的冯宛,心头一松,暗暗有点得意。自从冯宛回来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都城的权贵都想与她套套近乎,以期结个善缘。当然,冯宛眼看就是皇后了,这时结什么善缘,都已经迟了。
只有里姝儿这时是无比庆幸。她既庆幸在冯宛落难时,自己救助过她,更庆幸冯宛对她的态度,竟是出乎寻常的热乎和友善,仿佛与她相识已久。
在里姝儿日光殷切地看向冯宛时,冯宛也是高兴的。上一世在她死前一个月,里姝儿便死于乱军当中。这一世,她改变了朝局也改变了里姝儿的命运。
“坐吧。”
“是。”侧身谨慎地坐好,里姝儿眨巴着大眼有点好奇又有点敬畏地看着冯宛。
冯宛一笑,她温声说道:“妹儿不必拘束。”
“是。”
在冯宛与里姝儿交谈时,宫门外,一辆马车正慢慢驶来。
车帘晃动中,一个女声传来“曾统帅好威风啊,不过一个小小
的游侠儿,攀上了贵人,现在连路人都向你行礼了。”
声音极尽嘲弄。
靠着马车,策马缓行的曾秀淡淡回道:“冯美人过奖了。”马车中的妇人,正是一直被幽禁止在卫府中的冯芸。只是不知何故,曾秀竟然把她请到了皇宫。
冯芸是想忍耐的,可她听到曾秀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心中的火气便向上直冒。而且自从卫子扬入城的那一天,她对一切已经绝望。
因此,她尖笑一声,说道:“也难怪,你家夫人现在多风光啊?只是不知她流落在外的那些时日,有没有怀上哪个人的野种?”
她是不想这样说的,谁叫曾秀见她的第一句便说什么“冯美人过得可好?我家夫人说了,毕竟是亲姐妹,临行前,怎么着也得见一面吧?”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要杀她啊。她既然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讨好那个贱女人?
见曾秀不理,冯芸又尖笑起来,她叫道:“对了,你家夫人难道只想见我?她不是恨我的父兄入骨吗?有没有下令把整个冯氏一族给灭了?是了是啊,她也姓冯,灭了冯氏一族的话,岂不是连她自己也不得好死?”
曾秀依然不理。
正在这时,一个骑士策马急冲而来。他一直冲到曾秀面前,跳下马背便是一礼,朗声说道:“统帅,夫人有急事相告。”
曾秀刚一犹豫,那骑士便瞟了冯芸的马车一眼,又说道:“夫人说了,这个妇人已不值一提,她的事暂且押后。”
“是。”曾秀马上应了一声,挥手令得护卫们把冯芸送回去,而他自己,则与那骑士匆匆奔入宫中。
目送着曾秀和那骑士离开的身影,马车中的冯芸,一脸的怨恨和不安慢慢消去。她向后一倚,咬牙切齿地想道:冯氏阿宛,你想我的命,怕不是那么容易!
她伸手入怀,暗暗付道:这一次被传召得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带。可下一次,她就不会那么好运了。
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携带个什么东西而不被查出,那是早就通晓的。至于杀人害人于无形,也是晓得不少的。
不一会,众护卫便把冯芸送回了原来的卫将军府。目送着她的马车离去,一个护卫凑近门卫,低低交待道:“夫人说了,这阵子冯美人如有派人出入,可以不动声色地放行。便是有不对处,也可当做不知。”
那门卫虽然不懂,这时也凛然应道:“是。”
护卫朝他的肩膀拍了拍,笑道:“好好干,夫人记得你的。”
门卫脸孔涨红,激动地说道:“是。
护卫点了点头,又低声交待了两句,这才策着马,慢条斯理地赶回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