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一直闷在房里,也想说服自己,你没有背叛我,我想相信自上次你发过誓之后,你就真的全心全意对我忠心了。我在进府之前没有过仆人,只有家人和亲人,我知道这里是个尊卑分明的天下,我们有着不可逾越的身份,有些规矩我们必须遵守。可是我心底里还是想更多地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因为你是头一个我决定去相信的人。我怕你因为我而平白承受许多的苦,所有的秘密也都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可是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的信任的!而我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却还是中了你们的算计!”
如果有人问她,这辈子最恨什么,她一定会说最恨被人欺骗,最恨身边亲近的人对她的背叛。因为这种痛,是完全可以把一个人压垮的。
蕊儿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她垂眼看着,目光里是一望无际的漠然。
“我这里已经容不下你,看在你服侍过我两个月的份上,我会再给你找个去处。”
“姑娘!”
蕊儿嘶声惊叫,十指深深抠进了身下泥土里……
揭破了蕊儿的秘密并没有为琉璃带来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一夜她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仿佛很多事情要从头捋过,还有很多事情心态要改变了,朦胧中又看见翠莹在张牙舞爪地喊着冤,甜儿在追问蕊儿的去向,自己护着蕊儿逃跑,总也找不到出路,急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听见一阵炮仗声,依稀看清了方向,正要闯出去,却被人推醒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啊!您做噩梦么?”
月桂海棠都在床边,一个个着急得不行。外头天色大亮,春日初升,百灵鸟不断欢呼。
她抹了抹额头坐起来,衣袖全湿了,月桂一摸她后颈,也惊呼道:“哎呀,衣裳也湿了!”忙地唤海棠去拿干衣。
琉璃由着她们服侍,下意识去看门口,没有人。正要收回目光,倒是一名穿着喜庆色衣裳的丫鬟在那探头探脑。琉璃道:“是长房的人么?”那丫鬟便进来,打量了她两眼,说道:“双喜姐姐让我来取她的荷包儿。”
月桂斥道:“怎么见了我们姑娘连礼都不行?”
那丫鬟往门口跑:“我知道你,你就是把四房里芙蓉腿打折的那人!我不惹你,你快把双喜的荷包拿过来便是!”
月桂待要吓唬吓唬她,被琉璃唤住:“长房里想是正忙着,快找了出来让她带过去罢。”一面趿着鞋下了床。海棠也挑了件绯色的衣裳给她穿上,道:“蕊儿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上竟呆呆地,也不来姑娘屋里,只管抢了奴婢们的粗活做,倒让我们来。”
琉璃没理会,只顾拿着一枝绒花把玩。
马府将在黄昏时迎亲,这日的午宴便仍摆在海棠院里。
姑娘们都不曾去上学,饭后琉璃与浣华在僻静处说话,琉璃问起她:“与宋毗大人家攀亲的事,三夫人还有没有再提?”浣华托腮皱眉:“这几日倒是没再提起,但我见父亲似被说动了,前两日问起我的功课,又让我加紧学。这不显然就是预备着将我嫁出去么?”琉璃看了看她,道:“你太多心了。”但是也没心情在上头深究,掐了路边一枝萱草,无精打采。
浣华道:“你又怎么了?”
琉璃摇摇头。忽然又道:“不知道哪里缺不缺人?”浣华道:“你想做什么?”她貌似无意地:“哦,就是我房里有个丫头,我觉得用不顺手,想找个地方把她送走。”浣华想了想,“是双喜?那你可遣不动,她可是在大少爷身边侍候过的呢。”琉璃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哪里敢惹她。是别人。”浣华见她不肯说,便想了想道:“除了双喜,你屋里那三个都是买来的,要撵出去,除非是卖掉。你要是只是不想那人在身边侍候,我倒有个主意。”
琉璃遂问:“什么主意?”
浣华道:“老太爷年前忽然购置了许多田地,现在开春忙着耕种,庄子上十分缺人,前儿那里的管事还来府上要人来着。老太太让大夫人找人牙子去买,多半还不曾买齐,你只要把那人送到庄上去,不就成了么?”
琉璃想过,点了点头。
闵华作为老太太的孙女兼姨甥孙女,此番余氏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嫁妆足足给了六十四抬,无论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抑或古玩字画,让一班尚在闺中的姑娘们都看花了眼。苏姨娘喜极而泣,领着闵华向余氏及老太太叩拜,余氏拉起闵华,又褪了腕上一只凤镯给她。
一屋子老小便在长房里哭哭笑笑,一面是姐妹之间相互劝慰,一面是长辈们殷殷切切的叮嘱。琉璃哭不出来,笑着也累,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花轿子抬出门时琉璃没有去看,因为自午宴回来便有些昏昏沉沉,晚饭也没有胃口,倒在床上睡过去,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竟发起热来。自进何府来这几个月她还不曾病过,这次想是昨夜里那身汗出得太猛着了凉,朦胧中有人别喂她喝了汤药,又低低地哭了半日,才又出去。
她这一病便就狠拖了几日,虽然退了热,但身子总恹恹的,以至连上正院里请安也耽误了。双喜去禀余氏,正好吴大夫进府给大奶奶请脉,又是闵华三朝回门,当着众人面,余氏便道:“也去给九姑娘瞧瞧吧。”哪知吴隐中到了小跨院开了方子,琉璃连吃了几日还不见好,倒渐渐拖得下不地来。这日又值众人上正院请安之际,大伙议论着四月里有哪些人过生日,里头正有琉璃,大家免不了又扯了几句她的病。浣华便道:“说起九妹妹的病也是奇特,会不会是她的属相跟什么人相冲啊?”
老太太最是信这个的,于是问起琉璃属什么,青裳算了下,答属兔。属兔的跟属鸡的相冲,再问小跨院谁属鸡,居然是蕊儿!浣华又恍然道:“原来如此!现在看来,只要把蕊儿调开九妹妹身边,她就能好起来了。”
老太太便就淡淡道:“谁屋里缺人的,便就领了她过去吧。这才进府多久?若真闹出个三长两短,不知道的还当是咱们苛待了。”
余氏得了这话,便问起大伙,可大伙都知道蕊儿是跟惯了琉璃的,谁又敢接这么个人在身边?当下都推辞没有。浣华便说:“咱们庄子上不是还要人呢么?不如就把她调到庄子上去。”这话一出,居然个个同意,余氏当场便让采芹传话给钱长胜家的。
消息传到小跨院的时候,琉璃正在床头看书,乍一听,目光倒是顿了顿。月桂海棠都跪下来:“姑娘,还是去求求大夫人,别让蕊儿姐走吧!奴婢虽然不知道她最近因何事得罪了姑娘,也不让她近身,但是请看在她一惯忠心的份上,给个机会她吧!”
她们若不提这忠心二字还好,一提,琉璃便把书合了,索性躺了下去。
月桂二人只得抹着眼泪出去了。琉璃闭眼躺着,直到她们关了门,才趿鞋下了地来。翻开衣橱,拿出一堆荷包香囊鞋袜衣裳等物,开门叫着月桂:“把蕊儿叫过来。”月桂忙不迭地去了。片刻后门外便有个身影在踟蹰,隔了许久才推门进门。
一连十来日未曾碰面,蕊儿已瘦得十分厉害,往日还算合身的衣裳套在身上,愈发地宽敞。一进门,她便瑟瑟地跪下,伏地道了声:“姑娘。”
琉璃将那一大包绣活丢在地上,“这全都是你为我做的针线,我一概不要了,你都带走。要按我的意思,原就该喂点砒霜给你让你死了算数,但我却不想为你这样的人脏了手。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记得我,我也只当做不认识你。但你若是将我的事说出半个字去,*的下场你是看到的,到那时我还会不会给你活路,就不得而知了!”
“姑娘!”
蕊儿泪如雨下,伏在地上再也无力直腰。
当日夜里前院里便来人把蕊儿带了出去,临走前她把钱匣子交给琉璃,琉璃接过后便又躺下了。钱长胜家的来打招呼,她让双喜招呼着,自己未曾出门。
翌日琉璃正在喝药,苏姨娘忽然来了。
“老爷听说姑娘身子不妥,特地让我带了些燕窝来。”她示意蘅薇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双喜,特地道:“这还是特意问老太太要来的上等燕窝呢,记得给你们姑娘吃。”双喜连忙接过,招呼蘅薇下去吃茶了。屋里没了人,苏姨娘便敛了笑容,说道:“你怎么把蕊儿弄走了?”
琉璃头也没抬,道:“我为什么撵她,姨娘难道心里没数么?”
苏姨娘顿了顿,双唇微翕。琉璃冷笑着,“姨娘好能耐,设下这么大个套,怎么就没想过也有被揭穿的一天?”苏姨娘怔住,“你都知道了?”琉璃移开双目,“这世上又哪有包得住火的纸?你本来做的万无一失,但可惜的是你用错了人,蕊儿天性胆小怕事,替你们杀了人,又怎么会掩饰得不露一点痕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