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发嫁的时候琉璃该从长房出,但是琉璃踏进这门槛便觉厌恶,自是不想再让自己一辈子的大事上再沾上长房的气息了,于是仍在倚寿园。
因为黄昏时迎亲的队伍才来,所以规矩上与淑华她们差不多,都是早起去祠堂拜过祖先后,便给老太爷与何苁立请茶问安,早饭后再回房里梳妆更衣。
到了午前,自然又有许多人前来添妆。而琉璃是不能出去的,由浣华素华陪着坐在房里。另有苏姨娘以母亲的身份在房里张罗。外间则有梁氏聂氏,老爷们自然也要在前院迎来送往。
小戚妃与淳阳作为两边都要到的人物,用了午宴早早地就走了。陆沐阳也跟着一道来,因为有娄明芳等人在,倒是陪着坐到日斜时才走。聂氏娘家兄嫂都来了,余氏娘家没有来人,只让人送来了两付头面。梁氏娘家因在外地,也是让人捎来的礼,不过东西可比余府贵重得多。另外齐府因为妹丧,所以没来,也没有捎礼。
蕊儿将这些告知琉璃,琉璃也就是听了而已。真要说起送礼,谁还在乎着那几个礼钱?只是这却代表着一种态度。也许齐府没曾来人,是因为憎乌及乌,因为齐氏被长房的人逼死,于是就连琉璃也成了拒绝往来户。
至于余府的礼,琉璃是没有受的,让人换了张皮,让季小全又退了回去。
王府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震动了半条街,月桂海棠作为陪房人员的首领,负责指引着下人前后里外的打听动静。做了几年跑腿的桔梗儿在这个时候就发挥了他特长,进出几趟的工夫,就把队伍的路线与进程摸了个一清二楚。
琉璃也有些紧张,虽然上辈子也是在祈府呆过的,可那只是将军府,而不是定北王府,而且这次是以祈府长媳的身份嫁入,自己出身低,又坐了高位,凡事更与在何府规矩不同。到底应了那句话,这是新姑娘坐轿头一回,此去就跟她初入何府一样,完全陌生的环境,又不知有些什么在等待她了。
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苏姨娘正拉着她的手抹泪,叮嘱她万事当心的工夫,外头就鸣起了喜炮,然后就听一阵敲锣打鼓,炮声渐渐地近了正院。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作喜庆妆扮的嬷嬷领着八名侍女喜眯眯走了进来,唱了声吉赞,就一左一右站到了琉璃身侧。等喜娘将喜帕覆上琉璃头顶,面前终于被一片一望无尽的大红阻搁,她就只能任由身边人引导了。
出了闺房,过了倚寿园,再过了正院,终于到达前院厅堂,府里所有人都齐聚在这里,准备与她做出嫁前的送别。她听到有人哽咽,声音嘶哑而充满着不舍,那是苏姨娘。有人在旁边端着长辈架子做例行训话,冠冕堂皇,那是何苁立。
有人在门下高唱吉时已到,喜娘领着她往门外走去。手上的红绸很长,琉璃心里热流上涌,那一头牵着的是她这辈子的良人,不管怎么样,她总是经他的手出了何府了。
二道门处门槛很高,她的裙子有点窄,需要抬很高才能跨出,红绸那头略等了半刻,直接弃了那红绸,不由分说伸出微有些粗糙但是温暖的手过来抱住她腰身,然后放下她,牵着她走下石阶,亲手将她扶上花轿。
旁边有人开始了惊呼,但是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在亲眼见过他堂而皇之地领兵闯进府里内宅之后,人们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提升了,这已经是他大将军的老婆,别说他抱她过个门槛,就是直接抱回王府去,大概也没有敢放半个屁出来。
琉璃进了花轿,花了好大会儿工夫才稳住了心跳。看来土匪就是土匪,并不会因为当了新郎官就变得斯文些。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王府,下轿,跨火盆,进礼堂,拜天地,都没什么好说的。琉璃一向冷静,经过花轿上这么长时间的过渡,心里早已经平静下来。虽然有个何毓华在,琉璃倒也不怕她在这个时候捣鬼。凭她是什么出身,敢在王府迎亲的时候捣乱,就算琉璃不做声,也有的是人替她出气。
祈允灏牵着她进了新房,就依着规矩出去敬酒了。
原先淑华就说,做新嫁娘是最痛苦的,因为没有晚饭吃,得饿着肚子等新郎回房,喝了交杯酒后才能象征性地吃一点。而且不能多吃,因为接下来还要洞房,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给人生第一次留有不愉快的回忆不是?
那时候琉璃听着脸红,说她不害臊,但如今自己真进了新房,坐在了喜床上,闻着门外四处传来的酒菜香,却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由得不信服起她来。听说今儿连宫里头也有人来,府里连开几个院子开了百余桌,祈允灏应该是不到半夜不会回来的了。
可是他早回来又有什么好处?琉璃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又开始打鼓。苏姨娘昨天夜里跟她说了些,另外也找了些相关的书给她看,她多少也知道要面对什么了。但是她长这么大,当着女人面脱衣服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就别说对着一个陌生男子了。
琉璃觉得就算是从订亲到现在整整过了两年,她也还是没有准备好。她把这件事看成了一种仪式,虽然她说过不会希翼寻求到像浣华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伴侣,可是也多么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够交付一个能够护着他,真心地对待她的男子,哪怕他只是以夫妻之礼相待。可她如今连祈允灏为什么会娶她都不知道呢,叫她怎么甘心?
当然,她也知道,不管她甘不甘心,愿不愿意,她已经与他拜了天地,他就已经有亲近她的权利了。作为妻子,她不但不能拒绝,还必须迎合,这就是她应尽的义务。
她叹了口气,将弯下去的腰背挺直一些。
席开百余桌,当然不必祈允灏一桌桌亲自敬到。事实上虽然京中的权贵几乎尽数到府,可是到底只占京官的极少数部分。剩下的都是品级比祈允灏低的官员,就由祈允靖与祈允恪兄弟代劳了。
陆诏在书房坐了半日,见祈允灏出了大厅,便让黄安去将他请了过来。
祈允灏吐了口酒气,往书案后椅上一躺,将身上喜服给脱了。
陆诏皱眉道:“你什么时候也能守守规矩。”
祈允灏不出声,接过丫李行倒来的茶喝了,又躺回椅子上。
陆诏拿扇子拍他的肩膀:“你平时喝酒不是挺得瑟的么?怎么今儿倒怂了?”
祈允灏还是不出声,微蹙着眉头盯着前方,倒是思索着什么似的。
陆诏缓了口气,道:“好了好了,知道委屈了你。等事情了了,你看上谁家姑娘,我都给你弄来。”
祈允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
陆诏哼了声,猛摇起扇子来。
门下忽然走来个丫鬟,与李行说了句什么。李行走进来道:“将军,喜房那边来人说,大奶奶睡了。”
祈允灏蓦地站起来,陆诏看了眼他,说道:“得了,回房去吧。”
祈允灏拿起茶碗,将最后半口喝了,起身走到门口。忽地又倒回来,将落在椅上的喜服拿起来,李行过来替他认真穿上。陆诏睃了他一眼:“德行!”扇子摇得更猛了。
琉璃胡思乱想了一番,饿劲其实已经过了,想了想,时间大约已经不早,于是摸过来两个枕头靠在背后,打算先眯一会儿。哪知这一眯眼就睡了过去,被吱呀门声一惊醒,刹那间有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
“姑娘,姑爷进来了!”
月桂从门口进来,小声地而飞快地说。
琉璃心下一咯噔,连忙手放在膝下坐好。月桂替她将枕头放回原处,门口就已经有人进来了。
琉璃先是闻到一阵酒气,但是不恶心,然后就听月桂唤了声“将军”,退下了。
祈允灏看了眼屋里,落在面前一桌子纹丝没动的酒菜上。然后问:“你还没有吃饭?”
琉璃愣了愣,以为他问别人,一想,今儿夜里媳妇身份的蕊儿不在屋里侍候,月桂海棠又都出去了,不应该是问别人,于是摇了摇头。
祈允灏看见那喜帕跟着她左右动了动,伸手将它拿下,“你——”才要说话,看见帕子下略显惊愕的这张小脸,像是不认识似的,又不由得怔住了。
琉璃被他冷不丁地扯了帕子吓了一跳,见他又盯着自己不动,连忙站起来。可是被他这么盯着又十分忐忑,不知道做什么,想来想去矮身福了一礼。夫妻之间也有礼可遁的。她别处不行,就多行几个礼,他总不好为难她。
“吃饭吧。”
果然,他扭开了脸去,率先坐在了桌旁。
琉璃谨记着嬷嬷交代过规矩,不敢落座,在他侧首站着,拿起筷子给他挟菜。进来就说吃饭,想来敬了那么多桌酒,也是没吃什么饭的。所以祈允灏看到哪里,她就动手挟到哪里,很是做小伏低的样子,但是面容却努力做得镇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