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触龙。”宫勇睿低声纠正,“师父教过的。”
他的心情在极度危机之中进入到一种无悲无喜的状态,当判断出归途已被大蜈蚣阻断时便果决地挟谷玉堂滚下楼梯,否则神剑门这会儿便只剩下一脉单传了。
触龙的腹腔中发出沉闷的颤动,仿佛是在质问这些蝼蚁:你们怎么还不死?
谷玉堂麻木地看着那一圈圈利齿交织而成的巨大口器,问:“我们该怎么回去?”
宫勇睿低叹:“回不去了。”
“那怎么办?”
“先离开这家伙远远的——”
伴随着一声厉鸣,触龙口腔中喷出大片碧绿色汁液,朝众人泼头洒下。在左丘小姐的又一声尖叫伴奏中,人们四散而逃。
宫勇睿滚到二楼,又跳到一楼。
将门推开一线,外面是铺天盖地的蜈蚣和钳虫。
宫勇睿绝无自信从那样的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也知道,其实自己并不需要杀出一条路。
只要再多坚持片刻,坚持到那个人出手为止。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那个人不可能没察觉……可他为何仍没有动作?
——是把这当做了对我的一场考验?希望看到我的极限?
——还是出于其他考量,不想过早登场?
宫勇睿在思索他迟迟不出手的理由。
江遥却并没有在想他。
他被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耽搁了。
所以,宫勇睿的期待,短时间内恐怕是无法得到回应的了。
江遥当然不希望看到宫勇睿被百虫分尸的场面,然而,另一个人,却比宫勇睿更加重要。
他此刻就在那个人的房间里。
看到她安然无恙,江遥的心放下了一半。但在折返之时,他听到一个幽魅空灵的嗓音自门外响起——
“妾身妙罗,求见惜花公子。”
江遥伸出去开门的手停了一下,道:“现在没空,你改天再来吧。”
外面的空灵嗓音幽幽地道:“公子是要赶去接那几个后生吗?有触龙招待他们,公子大可无虑……”
“触龙?”江遥疑惑发问,“是睡了赵太后的那个触龙?”
“是千年蛊虫王,触龙!”妙罗空灵的嗓音中多了一丝波动。
江遥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有一千年了?”
妙罗轻笑起来,笑声经过某种奇特的路径,仿佛弥散至整个天地:“公子打开门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江遥的手指在门板上轻敲一记,在“咄”的一响后,他徐徐道:“我这人胆子小,受不得吓,你最好先描述一下你的模样,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万一把我吓出什么毛病来,你担待不起。”
妙罗咯咯娇笑:“公子说笑了吧。人人都道惜花公子见多识广,莫非还会被妾身一个小女子吓住?”
“就因为见多识广,才知道有些女子有多吓人。”江遥故作叹息,“你自己说说吧,有几个眼睛?几个鼻子?几张嘴巴?”
妙罗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在强忍怒意。须臾,她又发出笑声:“公子既然不愿自己开门,就让妾身帮你一把!”
“慢着!我先跟嫂子说句话……”江遥朝身旁的楚楚打了个后退的手势,自己也随手抄起了墙边的一根齐眉棍。
这时一阵阴风吹来,房门吱呀而开,外面那女子的身形亦在烛光中显现。
江遥定睛瞧去,见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妇,体态娉婷,容貌昳丽,长发盘在脑后,看上去端庄矜持。但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言语,却不那么矜持:“怎样?妾身蒲柳之姿,可还能入公子法眼?”
江遥道:“现在尚能一看,就不知道一会儿脱下那张画皮之后,是不是还能看。”
妙罗嗔道:“人若脱去表皮,血肉暴露在外,不也很难看吗?妾身久闻惜花公子大名,尝以为必与庸碌俗辈不同,想不到也如此狭隘。着实辜负了妙罗一片真心呢!”
江遥冷眼看她,问:“妖魔也有人心?”
妙罗怨屈道:“妾身既来自荐枕席,又岂会不怀真心?公子若不信,就让妾身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好了!”
“免了免了。”江遥连连摆手,“一会儿黑血脓水喷出来,别吓到我嫂嫂。”
妙罗的怨气越发浓厚:“妾身本有心投靠公子,公子却一再恶语伤人。既如此,妾身也不敢再奢望公子垂怜,但有一事,还望公子知悉。”
“讲!”
“凡事有先来后到,此城已入我辈彀中,公子虽强,却也不当与天下妖类为敌,宜早日出城,另投他处。”
“天下妖类?”江遥嗤然发笑,“你是奉了盘龙宫的法旨,还是领了妖皇口谕,有这能耐赶我出城?”
妙罗语气渐冷:“公子这意思,是非要与我辈为敌了?”
“非也。”江遥一扬手中齐眉棍,“行走江湖,以和为贵。你们若肯撤出城外,举族外迁,我当然也不会贸起争端。咱们两家相安无事,自是最好。”
妙罗恨声道:“你才进城一日,就要驱赶我族类,未免欺人太甚!赤眉说得对,你这家伙——”
她语声还在半空回荡,忽听风声劲疾入耳,抬眼便只见一道模糊的棍影当头打来,其势之快,远远超出她的反应速度,下一瞬便硬生生挨了这一棒——
“啪滋”一响,那声音不像是击中了皮肉,反倒像砸入了一堆泥沙之中。
事实上,江遥挥出的那一棒,的确与砸入泥沙无异。
妙罗的整个头颅都被那一棒砸得四溅迸飞,飞出来的却都是细碎的沙砾。齐眉棒深陷入她胸腔中,那无头身躯又伸出右手,拿捏住半截棒身,发出尖锐幽荡的狞笑:“惜花公子的手段,不过如此!”
江遥抖了抖手腕,那半截被她捏住的棒身却纹丝不动。江遥喝道:“撒手!”
玄罡劲气迸发,刹时只听刺啦啦一阵锐响,妙罗整条手臂都裂散成飞扬的沙尘。但那狞笑声却未随之止歇,反像是从飞散的每一粒沙石中传来,弥漫到空间各处。
“听说公子你棍法了得,何不让妾身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如你所愿!”
江遥使长棍前探,砰砰砰一连串暴响,在妙罗残躯上何止击打了上百记。那身躯本不以防御见长,挨了数百下棒击之后便已千疮百孔,不成模样。
若是寻常女子,早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惊慌失措,但江遥身后的楚楚却端坐在房中,从容观察着门口战斗,还有心情与江遥说笑:“此棍法非彼棍法吧!”
“让她见识一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