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摔在了有新鲜土壤翻起的地面上,翻了个身,将白色的肚皮对准自己的主人,眼神里闪烁着说不出的幽怨。
然后它一个挺身拉开一段距离与朱顶并立后,继续对着那些气势凶猛的敌人,展示自己并不锋利的牙齿。
朱顶视线无奈的在大黄和自己持剑柄的右手之间穿梭,心里咒骂道“怎么人家一打一个晕,自己学武的时间加起来比哪辈子寿命都长,还打不晕一条狗!”
他哪知道,人家的击晕技能是开着必晕外挂的,是剧情需要,显然在他的金手指里,没有这样的设定。
朱顶对智者的惨逝心存愧疚,而且他也的确应该担负绝大部分责任,虽然他手里擎着轩辕剑,却不代表他准备顽抗到底,这只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只是不想让大黄看见他凄惨的死去,而且大黄是真的会拼命。
兽群已经一片混乱,几乎所有在场的上古部族都知道智者为何会死,又为何死的这样凄惨,它们不关心朱顶为了拯救智者做了什么样的努力,它们不关心这样的惨状它们也卖力的参与其中,它们甚至不关心智者即便今天没有这样死去又能坚持几天。
它们只知道智者被那些恶心的虫子吃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没有毛的猿猴。
山谷里的篝火还在燃烧,大股大股的浓烟向着天空升腾,很多兽族的眼睛红了。
它们开始疯狂。
正如朱顶所看到的那样,它们已经经过几千年的族内繁殖,基因链早就已经变得极其破碎,平日里能够保持较高的智慧及理智,已经十分难得,正因为如此,它们之间的大部分一旦受到剧烈刺激,则必然陷入狂烈的疯癫。
这疯癫是不可逆的。
从一头穷奇开始,至少二十余只丧失了最后理智的猛兽掘起厚厚的土沫向着朱顶狂奔过来,它们的尖牙、他们的利爪、它们坚硬的胸膛甚至它们身体的任何部分都在蠢蠢欲动,都要把朱顶变成一滩烂泥,这几乎是它们已经变成混沌的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正如朱顶所知道的那样,智者是上古诸族的精神领袖,几千年前是智者不顾和自己的种族反目,不顾已经垂垂一息的生命,将它们保护下来,让它们的传承得以延续。
但是让诸兽发疯的原因,却并不是朱顶想的那样。
事实上,关于那些古老的记忆,经由思想还认同自己是一个人类的智者刻意隐瞒和淡化,除了长寿的玄武一族了解其中的一部分之外,剩余的群体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的背叛和往事,更不知道智者对于他们而言有怎样的恩情。
上古诸族不同于人类,虽然算不上淡漠于先辈后代,但是比着人类的舐犊之情与敬老之心差的远远不是一星半点,它们虽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但是生活方式更接近于动物的本能,更遵从自然的法则,更加的自私。
经过曾经身为炎帝的智者或有意或无意的放任不管,这个山谷里的上古诸族文明非但没有像人类那样突飞猛进,反而缓慢的倒退着,以至于到了现在,到了数量稀少到合到一起都不够一个族类的程度,他们都没有形成一个像样的社会构架,远逊于其祖。
可是智者又偏偏在一些事情上事无巨细,出生的幼崽是它教训扑食、教导语言、抚育长大,老弱的垂死者是它不辞辛苦的照顾着、安慰着,直至埋进土壤,都是它一手操办。
生它们的是父母,可养育它们的却是智者,智者就是它们的至亲,它们的挚爱,它们的神明。
智者的爱和操劳,获得了它们最虔诚的爱戴。
而现在它死了,便不再有多少上古智慧兽族还保有理智,对于及其单纯的它们而言,智慧已经全无意义,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最原始的暴戾!
发疯的走兽在迅速的增加着,而第一个处于狂暴中的穷奇,已经轻而易举的将想要阻拦它的黑瑰撞飞,即将杀到朱顶的眼前。
朱顶趁着大黄将扑未扑的那一刻,迅速的窜到它的近前,拎起它脖子上的软肉便远远的抛了出去,是否能真的留下它一条命,朱顶已经想不了许多,就算死,至少也让它死在自己之后吧。
“说起来,最近每次往出扔人或狗,就下来都会面对死亡啊。”之后,他静静的闭上了眼。
许久之后,想象中的兽吻并没有来临,反而有一阵野兽的惨嚎传进了他的耳中,他睁开眼,看到了一幕他完全无法想象的画面——那头巨大的乌龟已经人立而起,用有些干瘪的嘴紧紧咬住穷奇刺猬一样的身体,那些尖利的毛刺将它的口腔刺得鲜血淋漓,可它却恍若未觉,把穷奇那状牛一样的身体在空中左摇右甩,最后狠狠的向着空中惯去!
与它一同到来的稍小一些的巨龟并没有帮助自己的族长,只是默默地走向在寒风中萧瑟的朱顶,缓慢而坚定的并排将朱顶围在了中心,然后将四肢牢牢的踏进地面,为他搭起了一座不算雄伟的龟之墙。
狂暴的兽类已经太多了,它们只能采取被动防守。
黑瑰一瘸一拐的从龟墙让开的缝隙里走了进来,用一种不知是歉意还是仇恨的眼神看着朱顶:“智者,睡,交代,你,安全。”
朱顶明白了它的意思,智者在沉睡之前唯恐出现意外,唯恐朱顶的办法会有负面作用,所以交代了那只从不离它身边的大乌龟和黑瑰,无论如何也要保障他的安全,于是他愈加沉默起来。
一阵阵沉重的冲击声音,在龟墙上不断响起,那些丧失了最后智慧只知道毁灭的凶猛野兽,正在毫无保留的撞击着那些巨龟的背部,龟墙里的空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压缩着、坍塌着,也许不需要多少时间,这些巨龟用自己血肉搭铸的阵地就要失守。
“再等一等,我的同族,去,找,麒麟,可以,夸父。”流泪不止的黑瑰,竟然安慰起朱顶来。
朱顶皱着眉,反倒开始劝起母老虎来:“也许没有我,智者还能活一些日子,更不会那样凄厉的死去,我的罪我来受,你们何必为我陪葬?
这些乌龟又何苦呢,它们坚持不了多久的,也许在找到麒麟、让夸父驱散那些疯兽之前,我们就会变成碎片。
更何况,它们的发疯,本来就是我间接造成的,如果我不自以为是,如果我不乱出主意……”
大黄并没有被朱顶抛出去多远,它太胖了,即使朱顶已经用出自己最大的力量。
它仅仅落在距离朱顶不到十步的地方,同样因为它的肥胖,以及还未康复的伤势,它被摔倒在新翻的松软地面上之后,竟然过了一会儿才挣扎的爬了起来,然后那头发了疯的、眼中只有朱顶的穷奇就擦着它的长毛重重的撞在了老乌龟横出的背上。
那样的血战,它小小的身材和虚胖的体格是万万插不上手的,等它回过神来,那些乌龟已经将朱顶合拢,它数不清的疯兽已经把那些龟墙撞得严重变形。
大黄焦急的狂吠了几声,祈求能被那个有着极其亲密气息的同类听到,可是它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那只脏兮兮的大狗出现。
大黄焦躁而不解的摇了摇头,完全想不明白明明刚刚还在眼前,怎么眨眼就不见。
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虽然担心主人的安危,但是看到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龟墙周围,看到那些再也无力维持阵型,已经开始用相对柔弱的爪与口,对着那些疯兽撕咬却还牢牢的将它们与朱顶进行隔绝的乌龟,大黄聪明的知道,就算自己侥幸没有被四处乱奔的疯兽踩死,到了那里,也是于事无补。
它四处嗅着,到处看着,期望着老天或许能给它一个办法,一点机会,去救出那个和它一起长大的主人。
于是,它看见了那只巨大无朋的白色巨人。
黑瑰看见朱顶的意志消沉,看见防御阵型的岌岌可危,心里面极为复杂。
它的最深切思想其实和那些疯兽一样,恨不得将朱顶撕成碎片,去为智者陪葬。
然而,智者最后的话却还在它耳边回绕,对于智者的敬爱完全压制住了对朱顶的恨意,更何况,它其实很聪明,作为和智者最亲近的五圣兽一族族长,它比谁都要清楚,智者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故,智者也很有可能就此一睡不醒。
它也深深的知道,朱顶其实是想救智者,并且它也曾因为看到智者迫不及待的进食而雀跃过。
没有谁会希望智者这样死去,它同样相信朱顶也不希望。
但是这时候,并没有完全掌握人类语言的它,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已经明显丧失求生欲望和斗志的朱顶,只能焦急的丢下一句“别死!”,就扑向了一只从已经近乎崩塌的龟墙缝隙里,奔过来的庆忌。
龟墙已经开始失守了,十几头乌龟的数量远远少于那些疯兽,更何况还要承受它们不顾一切的冲击,虽然还没有大型猛兽进入,但是一些身材小巧的兽类,已经开始潮水一样的涌来,而朱顶身边,只有一个黑瑰。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或许是那个女黑衣人临死前的眼神,或许是小六子对他最后一次的谦卑微笑,也许仅仅是老姑奶奶曾经的一句:“我家顶娃子,长大了是要有大出息的!”
总之,黑瑰那句“别死”之后,朱顶又开始动了起来,他灵巧的闪过一只腓腓的撞击,又避过一头形如刺猬小兽的毛针攒射,就此开始疲于本命起来,他始终没有舞动起手中锋锐无匹的轩辕剑。
朱顶以前一直以为,电影电视小说里那些既要逃命,又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出手伤害敌人的主人公,都是满肚子迂腐的傻、逼,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连那些傻、逼都不如,好歹他们面对的是人类,可自己的敌人却是一群疯了的野兽,它们的祖先更是人类的敌人。
妇人之仁要不得,可朱顶却偏偏是个妇人之仁的人,不然他可能早就在某个朝代,建立一个千秋万载的王朝了。
涌入圈子的疯兽愈来愈多,就连黑瑰都有好几次险象环生,承受最大压力的朱顶更是已经如同一个血人,能够辗转的空间越来越小了,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有某只小兽洞穿他瘦小的身躯。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出现了零星的红眼飞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