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冠玉的男子披着件月白色的锦缎斗篷,里面是一身紫色镶银丝四爪蟒袍。
他身形略显清瘦,一双眼眸如同月光温润无波。
手中捧着的是两本书页泛黄的兵书,应是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珍稀古本,他是来还书的。
紫衣男子脚步轻缓而沉稳地向着里头的书架走去,待到了兵书原本存放的位置,这才停下。
他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开旁边的书册,将古本塞了进去。
蓦然,透过书册高低起伏不一的空隙,他瞥见有女子临窗而坐,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男子一惊,便想要立即退出去。
但随即,他隐隐嗅到一阵沉闷的炭味扑鼻而来。
他眉头一皱,脚下步伐微顿,轻摆披风上前去查探。
那女子抱胸斜倚在墙上,将脑袋搁置在窗棱前,神色安逸,似已经睡着,只是脸上爬着不正常的绯红,像是生病了。
男子转眼望去,见她脚边赫然放着两个紫金鼎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鼎炉中冒出,炭味也愈发深浓,甚至有些刺鼻。
他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先是将两个烧炭的鼎炉移开,再将窗户打开,凉风从窗外席卷而入,激起一阵萧瑟寒凉。
那女子却只是将身子蜷缩地更紧,皱着眉嘤嘤地嘟囔了两声,便又继续睡了过去。
男子等屋子里沉闷晕眩的炭味全都清了,这才将窗户微微合上,怕有风将窗格吹开将她闹醒,想了想,便从她身旁的食盒中取了一块糕点夹在窗子的缝隙中。
做完这些,他举步欲行,忽听那女子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
到底是心软了些,略迟疑了一会,还是将身上月白色的斗篷解下轻轻披在那女子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藏书阁。
过了好一会,崔翎悠悠转醒,当然她是被冻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身上的披风发了好一会呆,直到脑袋醒转过来,发现这件做工精巧绝伦的月白色斗篷,好似过于宽大,像是男子的样式时,她猛然像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
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抓着脑袋想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想到。
崔翎有些抓狂,她每日在藏书阁里看书是经过老太君和宜宁郡主允许的。
因为读书需要安静,所以每日木槿送她来此便就先行离开,直到快用中膳前才会再过来接她。
这段期间,她是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的。
宜宁郡主发了话,看管藏书阁的小厮晓得五奶奶要过来读书,也总会回避。
藏书阁原本就是袁家的私密重地,外院的那些护卫也根本没有人敢随意过来。
理论上来说,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是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进入这里的,所以她刚刚才会那样恣意放心地就睡过去了。
可被她抖落在地上的这件男子披风,确凿无疑地宣告,刚才有人来过,而且来人还是个男人!
崔翎着急懊恼地都快哭了起来。
倒不是她觉得被人占了便宜,事实上她已经仔细检查过自己身上,衣衫完整,没有半丝半点被猥.亵过的痕迹,她相信那个给她盖上披风的男子纯碎是一片好心。
可问题是,她是已婚妇女啊!
袁五郎前不多久才在书信中赤.裸.裸地警告过她要牢记妇女的操守,她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她脚下这件披风倘若叫人瞧见了,那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崔翎深知,她对娘家安宁伯府没有半份感情,事实上安宁伯府也不是她坚强的后盾,要是她被袁家人所嫌弃,那既没有撑腰的娘家人,这件事说出去也是她理亏,将来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立刻地销毁证据。
屋子的一角立着个青花瓷画缸,崔翎便一路用脚将那披风踢到了画缸前,然后嫌弃地用指尖将披风挑起扔了进去。
为了保证不露出来,她还使劲地用卷轴将衣裳往里捣了捣,又将这些卷轴整整齐齐地摆好。
一气呵成地做完了这些,她这才松了口气。
经过这些,她有些意兴阑珊。
便从书架上挑了几本杂记,放在已经差不多已经空了的食盒里,提着就要回去。
原本她非要到这里来读书,就是怕在泰安院里总是听到老太君一遍遍地跟她说些袁五郎幼年时候的事,但现在,既然藏书阁也不安全了,她还是乖乖地回自己屋子去比较好。
不论如何,听袁五郎的事迹,也总比被人怀疑私相授受要好。
崔翎刚出藏书阁的大门,便看到了袁大郎,她忙笑着跟袁大郎打招呼,“大哥,您过来找书吗?”
她很喜欢袁大郎。
袁大郎虽然生得魁梧威猛,有点像是前世她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山寨大王,但他性格温和,心思细腻,对她也十分包容和气。
许是两世都缺乏父爱吧,年纪和崔成楷差不多的袁大郎,就成了她对父亲孺慕之情的一种寄托。
袁大郎也挺喜欢崔翎的,这位新进门的五弟妹除了生得好看外,还特别像他宠爱的女儿悦儿,性子也像,说话也像,连那股冒冒失失的劲头也差不离。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爱女了,很有些想念她。
自然而然,便就将这份对悦儿的思念转嫁到了五弟妹身上。
他看着五弟妹时,总觉得像在看着自己的女儿。
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感和关切,他才会一听到消息就匆忙赶过来的。
袁大郎焦切却又竭力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勉强一笑,“是啊,我过来找本书。五弟妹这是要回泰安院了吗?怎么身边没有个小丫头跟着啊?”
崔翎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说道,“天气冷了,藏书阁里凉飕飕的,还是泰安院暖和,我想了想,还是将书取回去看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着急进学的读书人,也不需要寒窗苦读的经历。”
她顿了顿,“临时起意,还没有跟丫头说,木槿还以为我要过会才回去呢。”
袁大郎想了想,便又装作随意地说道,“觉得冷就多烧几盆炭,咱们家也不是用不起。读书到底还是要在安静的所在好,像藏书阁这样清净的所在,也无人来扰。”
他顿了顿,问道,“怎么样?平素也无人来打扰五弟妹读书吧?今儿可有闲杂人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