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没出声。
燕霖试探道:”……呃,方才进门前,有个婉转如黄鹂的女人嗓音应了一声,也是你?“
燕疏冷冷地看着他。
”……“
燕霖好一会儿才确信眼前的绝世美女是燕疏所扮,旋即拍着桌子哈哈笑了起来,许久,他勉强憋着笑意,嘴角犹自带着抽搐:“你的易容术也太厉害了!难怪密报上只写身在红花馆!哎呀,可惜纪桓没来……”
燕疏:“你究竟为何会在这里?”
燕霖笑嘻嘻:“美人,给哥哥捶捶肩捏捏腿,我才好把这一路舟车劳顿一一说来,虽然看到你就不虚此行了,可还是累得慌啊!”
燕疏抬手,他不至于给燕霖捶肩捏腿,但还是愿意倒杯茶。
手腕抬起时,红绸衣料挽起,露出的肌肤一片雪白。
“啧啧,好一段皓腕凝霜雪,你真的是女人吧?”燕霖调笑,又说:“唉,别生气嘛,你要是女人就好了,明泓不就可以成亲啦?”
燕疏原先愠怒,听到燕霖后一句话,不由愣了愣,须臾才道:“有些事注定如此,莫作异想天开。”心中却惆怅,就算他是女的,也未必能同纪桓成亲。
燕霖爽朗一笑,饮了茶,方才把前来瑰城的事一一道出。燕疏只听了个开头,眼神便骇人了起来,知道纪桓居然也来了瑰城,周身都散发出了不善的气息。
他霍然起身,一刻钟前还是气质如烟霞一般恬淡平和的女子,现在却让燕霖怀疑他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洛阳王平生少有这种自觉。
他问:“二哥在哪?”
燕霖摊手:“我不知道,可能回客栈了吧。”
燕疏低声道:“我随你们一同回去。”
“就这幅样子?”燕霖劝阻,“你别这么快冲动行事,霍扎不也在红花馆中?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作何打算?咳咳,为何要扮作云倾?你这……难道想□□霍扎?”
说来话长……燕疏尽可能平心静气同燕霖解释眼下的情况。
原来那夜霍扎与燕疏在荒山短暂交手了一番,最终从狼群中杀出,虽和两个手下都没受重伤,但也都落得十分狼狈,加上放走了船,只能走陆路,足足费了几天的功夫才出了河南道。
一场混战,霍扎不愿善罢甘休,派手下再去打探燕疏和纪桓的消息。他心知这次回了东凉,纪桓恐怕没多久也要回京,绝不会再呆在洛宁县,再想抓人就不容易了。何况燕疏同纪桓在一块,对这个心腹大患,他隐隐还有一战的意思,干脆留在瑰城等候消息。
在这个过程中,霍扎始终没扔掉香炉。
而几乎是在燕疏抵达瑰城的同时,伊哲公主也进城寻找霍扎。
当夜燕疏正在红花馆,听云倾禀告分析瑰城中的事态,不想正好碰上霍扎为躲避伊哲公主进了红花馆。霍扎第一次光明正大因*而进青楼,直接点了云倾的牌子。他来得快,此时燕疏与霍扎狭路相逢,只得藏身在别屋的暗处。
燕霖问:“霍扎竟不怀疑云倾本就是谈笑风生楼的探子?”
燕疏道:“他怀疑。所以他虽孤身一人进楼,可那夜这幢小楼外还站了十余位武功精深的高手……如果你是云倾,你待如何?”
很棘手,燕霖沉吟片刻,叹息道:“我会拼死一战。”
试想他是云倾,刚刚才和燕疏谈论了霍扎的种种可怕之处,现在主子的心腹大患就来到了眼前。与其此时还虚情假意一番,不如干脆拼一把,毕竟小楼内有云倾加上燕疏两人,单对一个霍扎,未必不能成功。至于外面的高手?杀一个霍扎已是回本!
而以燕疏武功之强,无论何时都应有自保的能力。
燕疏目露悲凉:“云倾已死。”
果然。燕霖叹气:“可是你又为何成了云倾?”
燕疏索性将当日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
那日在这幢小楼内,云倾决意刺杀霍扎前,特意抚了一首古琴。谈笑风生楼信号极多,当一段清越铮然的琴音奏起时,燕疏便意识到云倾打算与霍扎玉石俱焚。
以霍扎之敏锐,燕疏不能轻举妄动,任何想要警戒云倾的行为都只会拖累云倾,便只能打算伺机配合。
却没想到霍扎居然在这段古琴中听出了云倾的意图,当云倾弹琴到一半时,霍扎倏然出了一把匕首,利刃直抵云倾喉间。
当时霍扎姿态悠然,挂一丝冷笑:“除了你,还有谁在这里?”
云倾闻言,当即面色惨白,燕疏也是心头大振。
“你想杀我?”
霍扎笑着,一点点割开云倾的喉咙,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搅着燕疏的心。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真的很不好。对于想杀我的人,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客气。谈笑风生楼总以为拥有世间最周密的情报,可是很可惜,现在你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你。”
说这些的时候,燕疏的黑眸深不见底。
燕霖不由胆寒:“难怪霍扎先前行事如此嚣张,知道的东西那么多……难怪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谈笑风生楼的密报上甚至没说云倾已死……祸起萧蔷,你须得留一手,可猜到叛徒是谁?”
燕疏缓缓摇头。
“霍扎说这些的时候,分明知道楼内还有人。”如若无人配合云倾行刺,她也用不着弹那首送命的曲子,“他杀云倾,是在向我示威警告。而他没有派人搜查小楼,无非是想留一个活口,告诉谈笑风生楼,你们出了内奸和叛徒,引得谈笑风生楼内乱。”
如此一想,燕霖道:“还是你思虑缜密。可是,霍扎既然连云倾的曲子都能听出端倪,恐怕当真有个叛徒在你手下,而且位高权重,知道的很多。”
”我亦是乱了。”
燕疏苦笑:“霍扎在红花馆有不少眼线,那夜他杀了云倾后,重新找了一个女子过来,那女子是汉人,居然也精通易容术,只是不能学云倾抚琴。我在暗中观察两天后,趁霍扎不在红花馆的一日,杀了那女子,取而代之。埋尸时,见到那女子的真面目,才知是江湖上消失了十多年的明眸仙子。“
燕霖讶然:“怎会有如此多的江湖高手为他所用?不过我江湖见识少,这个明眸仙子……很厉害?”
“明眸仙子乃一位江湖前辈,穷极一生钻研易容术,就连我师父鬼才卿无意的易容术,都有很大一部分偷师于她。我眼下的容貌全然是照着明眸仙子扮的云倾来易容,你能否想象,这层皮下的女子其实已有五十多岁?”
燕霖:“你是个男的我都不能想了。”
燕疏:“……其实明眸仙子真面目极为普通,寡淡朴素,只一双眼睛极亮极美,似有波光流转,敛尽光华。她一生易容最多的就是美女,因此江湖人称明眸仙子。”
若非燕疏生得极美,有一双星辰汇聚的眸子,恐怕易容术就是再高超,也无法取明眸仙子而代之。
燕疏在杀明眸仙子前用了两天时间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发觉霍扎和明眸仙子交流甚少,也是因此,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露出破绽。
“照你这么说,既有眼线又有叛徒,我一离开红花馆,不就要被霍扎盯上了?”燕霖很忧愁,“他能相信我就是一个简单的纨绔子弟吗?”
“你们不该来。”
燕疏苦恼,轻蹙柳眉,说出的话与容貌十分违和,“霍扎手下能人异士极多,必定有我意想不到的人在为他效忠,如今连我也不知道手中有多少人可以完全信任。”
燕霖嗤笑:“哥哥我来都来了。”
燕疏简直拿燕霖这位兄长无计,想到纪桓,又是一阵心慌意乱,却不好出言责怪,端茶饮了几口。
燕霖说:“唉,陈二会不会是奸细?这次纪桓就是被他糊弄过来的。”如果是,那么他们的处境真的太糟糕了。
“不会。”
燕疏果言道,“二哥保护我十多年,他若想加害我,我恐怕早就死了。照你所言,他只是担心我的安危。”
“你现在确实值得人担心。”
燕霖耸耸肩膀,“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会变,什么都可以今非昔比。小疏儿,纪桓是对的,你这人看上去狠厉,可对着熟悉亲密的人,竟然下不了一点狠心,连怀疑一下陈二都不愿意,日后又怎么能学会帝王心术?”
燕疏很奇怪地看着他。
此时燕霖忽然欺身靠近了燕疏,俊美的面容凑过去,眨了眨丹凤眼,“这回我特意奔波过来寻你,首要的是与你当面商议、说定一件事。”
燕疏:“你说便是。”
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些许。
洛阳王露出一惯的笑容:“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君临天下、改朝换代,我真的希望那个人不是你。”说着,不等燕疏回答,就把当年洛阳王妃为他取名一事说了出来,总结,“哥哥都是为你好。”
燕疏听完,心中感动,却又深觉迷惘,张嘴欲言,却难对燕霖剖解心意,许久道:“世上的抉择,多有不得以而为之……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燕霖面露失望,问他眼下准备如何?留在这边这么久,也不见得能杀了霍扎。
霍扎在荒山吃亏之后,仿佛有所察觉,在瑰城呆的时间越长,身边的守卫就越是严密。燕疏道:“伊哲公主为女中豪杰,如有机会,不妨杀了她嫁祸霍扎,只是眼下没有良机。我先送你出去,纪桓在外面,我不放心。”
他打定主意,便进云倾的闺房更衣。易容没洗,只除了珠饰,束起头发,换上了夜行衣。
“明眸仙子虽效劳霍扎,但中原武林的高手与霍扎并不亲近。她年轻时易容成各色美人,同江湖上几个名门少侠有过情愫,你我若是被发现了,你就说来自明州江氏,江阔之。”
“江阔之?”
燕疏点头:“我小师叔,他几年前碰过明眸仙子……已决意终生不涉足中原。”
燕霖于是做了一番设想,不由闷声笑了起来。一个涉世未深的海外仙岛少侠,来了中原,碰上五十多岁的明眸仙子所扮的绝世美人……
然而这层身份没用到。
燕疏护送燕霖出去,走后院的小道,一路十分顺遂。霍扎住的院子离云倾的院子隔了两重,原来今夜竟没有人在。
燕疏不待多想,带着燕霖到了谈笑风生楼的一处心腹驻点,是一间金银器物的铺子,到的时候夜已三更,陈二也在里面。
陈二见到燕疏,立刻交代:“霍扎连夜去了伊哲公主的住处!纪公子和明墨遇上一些意外,如今也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