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着龙袍,彻底发狂了,本应极度疲惫的脸上亮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一只手撑在清河公主的桌案上,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出鞘的利剑,咬着牙,正狠厉地逼视着所有人。
桌案上有一页薄笺。
“燕然呢!”
皇帝一字字近乎咆哮:“燕然怎么能好端端半夜离开宫中?!”
清河公主燕然,是她留给他唯一的骨肉,成靖帝甚至觉得,他可以不要这个皇位,甚至不要自己的性命,只要燕然好好的。他的女儿,真正的金枝玉叶,才十五岁,应该活得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好!
太监侍卫们连一句皇上息怒都不敢说,都颤颤巍巍地跪着。
“那个贱人为什么还不来!”皇帝说着,扭过头,理智全无的视线和纪勖清冷的目光撞在一块,心口中了狠狠一击,皇帝本应该继续发怒,却忽然感觉自己真像一条斗输了的狗,“你来了。”
纪勖走到皇帝面前,照例行了一礼:“皇上。”
皇帝说:“朕派人去叫贤妃了。”
纪勖点点头,知道皇帝说的“贱人”不是他。他们君臣十余年,成靖帝知道好歹,明白总是朕对不起他,没有纪相对不起朕的道理。
虽然这层认识一点都不妨碍成靖帝憎恨纪勖。
纪勖扫了桌案一眼,伸手取过薄纸,上面寥寥几行行楷,正是清河公主的手迹:
父皇,这宫里儿臣呆不下去了,有何八在旁保护,出京一趟,勿念。半月后纪相生辰,然儿赶不上,还请父皇代为问好。
看完,纪勖唇边扬起一抹暖意,这下落到皇帝眼中,心口如同被千百根金针一齐狠狠扎了个鲜血淋漓。
纪勖的生辰在半个月后,可他的宝贝女儿居然不记得,距离她最爱的父皇五十大寿也只有一个多月了!
成靖帝别过脸,恨声道:“贤妃那个贱人,居然气走了然儿!朕早该知道,决不能让十五年前的事重演!”
纪勖眉目冷清:“陛下,臣敢问,如何防止?”
如何保证十五年前他们对皇后做的,今天不会重新施加在公主身上?
皇帝一怔,接着,他看到手中的剑,眼中的色彩更加疯狂:“朕现在就杀了她!为络儿报仇!朕现在就去……”
“军权还在外戚手中。”纪勖纹丝不动,平静冒出一句。
成靖帝脚步一顿。
在场的所有奴才都进一步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心惊胆战。
“不管了……”成靖帝脸色灰败,“朕管不了了,朕是个昏君,这天下……朕管不了了!”皇帝脚下一转,和纪勖只隔了两步,问:“纪桓在陕州差点被吕狗杀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不想处之而后快?”
“臣想。”纪勖说:“但是陛下难道忘了,当初皇后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又怎样?!
成靖帝闭了闭眼,颓然道:“山河天下,朕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虽然少年心性,有些胆大妄为,但她自幼聪颖,机警善变,又有何公公在旁护卫,现在多半是平安的。”
纪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很冷静,“可今日陛下如若贸然行事了,恕臣直言,现在吕氏陷入困境,万一趁此机会,冒大不韪,逆天行事,引得江山社稷不稳,公主岂非陷入了另一种危险?”
“贸然行事?”成靖帝眼角闪现一点泪光,哈哈大笑,“为了社稷稳定,朕忍了多少年了?!十五年前,军权在吕氏手里,十五年后,天下兵马大元帅还是吕付!”
“不。”纪勖一字打断,忽然长身而跪,他即使下跪,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只显得格外庄重和严肃,“只要能找到代替吕付的人选,情况就可以变了。”
成靖帝心中一动,找了一点理智:“卿何意?”
纪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双手高举于顶,沈声道:“臣请陛下过目,派功臣之子、忠烈后代,羽林军中郎将陆子骁前往太原,破格提拔为云麾将军,正三品官衔,领兵五万,驻宁武关!”
这奏折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写好,现在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陆府一门忠烈,曾执掌禁军,当年在雁门关一役,若非陆家人的护送,皇帝多半有去无回。而陆子骁的父亲陆翦,更是统率中央府兵的元帅,十八年前英勇战死沙场。
陆家当年几乎满门为国捐躯。陆子骁同纪桓一样,小时候也是皇帝看着长大的,三岁习武,立志要当兵,十五岁就进了羽林军。这几年专心修道,皇帝常年呆在丹药房,倒是有些把这个孩子忘了。
陆家几乎只剩了一个独苗,势单力薄,呆在羽林军里,难怪旁边也没人提。
“算来,子骁快及冠了,还是你记得。”皇帝叹了一口气,不管陆子骁行军作战的能力如何,陆家的忠心,成靖帝是知道的,回想起当初,心中还涌起对陆子骁的愧疚。
“准奏。”
就再给吕氏几天好日子过,皇帝道,“陆子骁原本就是侯爷,三品官衔怎么算得上破格?王元听好,准备拟旨,陆子骁任职羽林军,护驾多年,才智武功俱佳,升正一品骠骑大将军,领十万兵马,驻偏关、宁武关,统领指挥!”
边上早已吓得脸色煞白的王公公连忙记牢了,心想不得了,十万兵马,一下就分去了十万!平时皇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处置了十万兵权?
成靖帝丢下手中的剑,又下一道旨给丞相:“爱卿和刑部侍郎一起查公主的下落,朕怀疑这事外戚脱不了干系,你们能查多少是多少,一旦有了证据,立刻抓人,满朝文武,乃至朕的后宫,都无须顾忌。”
说着,皇帝拖着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出了六音宫。
纪勖面无表情:“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