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抟之拉着顾生槿一路往外走,走得很快,顾生槿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过了许久,他们终于快步走出了生活区。这个方向就是在往地图上那片废弃区域的方向。这一路上,赵抟之的情绪一直起伏不定,波动强烈,顾生槿一边跑一边给他做安抚工作,不过收效甚微。
这就需要弄清楚赵抟之的情绪为什么这么波动了,顾生槿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跟那个田秦脱不了干系。一直走到了树林深处,赵抟之终于停了下来。顾生槿看了看他的神色,直截了当地问:“怎么回事?那个田秦是你兄弟?”
赵抟之拿拳头抵着额头转了小半圈,才又转回来:“我觉得是的。”
顾生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仔细感知了一下赵抟之的情绪,试探地问:“你在害怕什么?”顾生槿把赵抟之攥紧了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掰开,然后贴上了自己掌心,握住了,眼一瞬也不移地看着赵抟之。眼睛从来是人类的窗户,顾生槿这么专注地望着他,能让赵抟之更愿意把他心里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赵抟之停顿了一阵子,才艰难地跟顾生槿说:“我不知道我有多少实质上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成为了不合格品。”
顾生槿的心顿时沉重了,赵抟之会这么说,说明实际情况应该很严重。树林的气息是清新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大脑更清明了一些,问赵抟之:“你估计,你大概有都少基因和精子被弄去做实验了。”
“基因序列被拿去多少已经无法统计了。”赵抟之闭了闭眼,“精子可能有一二十批,基本上是我青少年时期刚开始梦遗那段时间的产物,后来我就比较注意毁尸灭迹了,可能有遗漏,但不会多。”
赵抟之今年25岁左右,也就是说他的精子基本上是十年前左右开始投入造人系统。天然精子和卵子结合造人的科技已经是几十年前就成熟的老科技了,精子和精子结合造人的科技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比较完善,所以这部分的造人系统是比纯粹用部分优秀基因序列造人成功率更高的。从进入卫家排名的已经有两个,可以推测出赵抟之这些后代存活下来的数量应该至少已经有十个。这就非常棘手了,这些在外的后代都无法靠姓表明来历,将来也会进入隔离区的社交圈里……顾生槿稳住心神:“你最大的孩子可能已经有十岁了。”
“是有可能。”赵抟之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不知道在想什么。顾生槿能感知到,他是愤怒的,在这愤怒中,还夹杂有一丝恐惧和恨意。顾生槿却不好安抚。
他看了看顾生槿,艰难地说:“刚才看到田秦做了段无辛的男宠,我就想,是不是再过几年,我那些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也会……”
顾生槿终于知道他愤怒的是什么了。他紧紧地握住赵抟之的手,“只要我们能找到他们人为重组基因序列的证据。”这个证据其实并不好找,而且顾生槿观察下来,人和人之间分等级已经几乎被卫良树固定下来,就算真的并回了北方,还有一大堆“卫良树”后继者需要解决。
但是顾生槿知道,赵抟之是下定决心要和卫良树打擂台了。虽然他们两个的敌人是沈愉,但是这一世他们个人需要去承担的责任,也不能轻易无视。更何况,沈愉一个b级向导,眼巴巴地从北方叛逃到南方来,并且受到卫良树重用,能够担任哨兵向导的云安抚要员职务,背后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所谓云安抚,就是指还没有配偶的向导通过一种精神波扩散器对一个区域内所有a级以下同样没有配偶的哨兵进行群体性精神安抚工作,以确保他们不会因为五感太敏感随时崩溃暴走。也就是说沈愉一个人,是可以影响很多哨兵的。卫良树能让北方来的他进入这个工作岗位,就说明他对沈愉的信任其实超乎寻常。
顾生槿隐隐觉得这里头可能有什么,但他一时还没有想清楚。
赵抟之跟顾生槿说清楚后,情绪波动没有那么大了,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看了看废弃生活区的方向,指指自己的监控环说:“不能再过去了。往回走吧。”
顾生槿点点头,今天主要是认个方向和路,而且不能过去太多,不然被卫良树发觉他们的意图,就不好了。
第三天,许昭然的订婚宴开始了。她对段无辛玩男宠的事不是没有耳闻,甚至连那个男宠和赵抟之长得有点像的事都知道。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临时悔婚,只是去找了一次卫良树,看他唉声叹气,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她这一个适龄女儿,还是希望许昭然和段无辛联姻的。
许昭然虽然有点难过,到底是没有把事情闹出来,到了订婚这一天,不管心里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也好,明面上总是没有多少差错的。至于段无辛,他虽然平时很荒唐,于这联姻大事上倒也不至于在明面上闹得多难看,该有的准备还是有的。
宴会举办在段无辛的大房子里,无外乎是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举着杯子你来我往地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间或探听一些消息,交换一些信息,再说些基本不带半分真心的话。对顾生槿来说,还要加上一条:被排挤。
能在这里的哨兵向导基本都是b级往上的精英,没有高级链接的a级哨兵就有专门的轮班a级向导定向安抚他们的情绪了。他们从小所接受的教育,就和下面那些是不同的,想法自然也就不同。那些c级往下的,就算不喜欢他,大抵也是类似于“天天和普通人混在一起,可能浑身病菌的北国人”这样的想法。但能在这个宴会厅里出现的人,都知道顾生槿这样的北国向导,而且是a级向导,是真正的敌人,是有可能把他们现在的好日子毁掉的。
要是顾生槿这样的北国人多几个,他们大概还会考虑同化一下,但这只有顾生槿孤孤单单一个,赵抟之又去了许昭然那边,离着顾生槿有点远,而且他们的各路消息早就向他们表明一个事实:“卫琇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向导,虽然有时同进同出,但那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卫琇对于自己被一个a级向导诱惑强迫心中恼怒,建立了高级链接后就不曾碰过了。”
这则消息据说是从卫琇身边的侍女嘴里不小心流出来的,和大家对赵抟之的一贯印象相符。这可是能抵挡各路a级向导甚至哨兵的诱惑至少十年的奇葩,心性这么坚定,大家都觉得他在等命定的s级出现,竟然被北国的一个实力只有a级的向导破了精神防护,心里能不恼吗?
如此,忌惮赵抟之的人也不会太把顾生槿放眼里了。这样的孤势敌人,不趁机挤兑、挪揄他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更何况一看有人起头挤兑顾生槿,那自然就是要趁乱也来一句啦。一开始是有个向导哎呀一句,娇嗔又歧视地对顾生槿来了一句:“你不要碰我啦!”
顾生槿就反驳这个娘娘腔向导了:“我什么时候碰你了?”
然后顾生槿就感受到了来自宴会的恶意,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就着这个话题展开,挤兑得他连脸都快没有了。
顾生槿涨红了脸,反驳他们的恶意污蔑,但一张嘴是说不过七八张嘴的,没多久他就彻底败下阵来,又等不到赵抟之的驰援,只好愤愤地先行离场了。
他离开之后,那个神色就回复了正常,就连情绪的波动,都回归了平静。顾生槿慢慢地在小路上走着,一边用精神波悄悄地扫描周围的精神波状态。他假意一路走回了暂住的那栋楼,身影渐渐融进黑暗里。
而赵抟之依然站在灯光璀璨的中心,接受一个又一个人的问候,大厅里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缺了男主人了。
有人可能有事,环顾四周,问许昭然:“段无辛呢?”
“可能到后面去了吧。”许昭然笑道,她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你等会,我去找他。”
赵抟之也在她旁边,没有放下酒杯,但他也上前一步,说道:“我跟你一块去。”许昭然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她穿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长裙,走起路来光彩夺目,赵抟之似是无意掩盖妹妹的光辉,让她走在了前面。
和大厅的热闹相比,楼上就相对安静了一些,许昭然提着长长的裙子一路走着,赵抟之半跟在她身后,心情平静。走过长廊,再一个拐角,走一段短廊,就能到达段无辛的房间。
但是他们还没走到拐角处,就先听到了声音。许昭然脚步顿了顿,赵抟之看她一眼,就要自己抬脚先过去查看,被她伸手拦住了。
许昭然朝赵抟之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走在了前面。段无辛和一名同是哨兵的女子衣裳不整靠在墙壁上,不但形容淫靡,那女人看着都快要被掐死了。段无辛听到声音已经抬起头来,看到他们两个也并不慌张,反倒是坦然地站直了,一边整自己的衣裳,一边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笑道:“昭然,阿琇,你们怎么来了,有事?”他话音刚落,冰镇的酒水就以一种让他躲不开的速度哗地一声泼到了段无辛身上,泼得头脸都是。
赵抟之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他转过头,语气平静地对许昭然说:“放弃这次联姻吧,爸爸是不会愿意看你受这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