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这毒没法解?”赵抟之眉头一皱,心里一沉。
“不,这毒有法可解,只是药引稀罕。”池嘉木重新给顾生槿搭了脉,一边开药箱一边说,“不过,现在这药引我有了。”
赵抟之就松了一口气:“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我可不是故意吓唬你们,”池嘉木说,“我才得的药引千年玄龟板,没有医过三尸掌毒,当年这一套医法也只在我师父的推论之中,到底行不行,还要看天意。”
赵抟之略感吃惊,剑眉微微一皱:“千年玄龟板?”
“没错。”池嘉木看向赵抟之,“不然我为什么会单要千年玄龟板?”池嘉木似笑非笑,笑意不达眼底,三尸掌毒可说是他师父的一个心结,因此当池嘉木听说真有千年玄龟板问世,就对这东西上心了。只是那地方的官老爷直接把这东西弄去,当祥瑞呈给了老皇帝,这龟板才没立时落到池嘉木手里。
赵抟之已经想到了别的事,问池嘉木:“既然你师父知道如何解读,那么会三尸掌的人知不知道他们解毒的药引就是千年玄龟板?”
“他们自己当然知道啊。”池嘉木理所当然地说,“练三尸掌的人从小都吃毒物长大,他们的身体如果受不住毒素,就会吃至少百年的玄龟板解毒。而毒素在他们身体和掌心积累多年,出掌毒素浓重,凡是中毒的人,光是上百年的玄龟板就根本治不好了,因此需要年龄更长的玄龟板,但这种药引已经可遇不可求,而三尸掌毒又烈性,所以才近乎无解。”
他话音刚落,赵抟之已经啧了一声:“糟了。”
池嘉木没有反应过来,问他:“怎么?”
“会三尸掌的人出现在杭州不是偶然,很可能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引出千年玄龟板这个药引,查出拿走龟板之人。整个杭州城只有你有能力解这个毒,不论是谁得了千年玄龟板,必定都会来找你。我们不能在这里解毒,不久后他们就会找过来。”
池嘉木呆了一呆,很快也反应过来,“我先给顾生槿施套针压制毒性,然后我告诉你如何用千年玄龟板做药引解毒,你去拿了龟板离开这里。”池嘉木拿出药箱夹层里的一枚钥匙递给赵抟之,“龟板就在药房左边横四竖六那个格子里,你自己去拿。”
顾生槿听了半天,揩掉血,意外地问:“你不走?”
“我要是走了,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他们要来搜我的庄子,就让他们搜好了。”
“为什么会搜你庄子?”顾生槿越听越不对劲,都是武林中人,谁有资格随便搜别人的庄子,还是池嘉木这个谁也不愿意惹的神医庄子?
除非根本不是武林中人,而是可以光明正大搜捕的朝廷中人!
顾生槿一个激灵,突然醍醐灌顶了,他勉强扶着扶手站起来,按住赵抟之的手腕问:“那个千年玄龟板,你是从哪弄来的?”
赵抟之波澜不惊地回他:“皇宫内库。”
顾生槿顿时眼前一黑。知道皇帝恨武林中人了,你居然还要去皇帝的私库偷他的东西,那不是刺激他吗!
顾生槿要是知道赵抟之还请人杀了人,本意就是刺激老皇帝顺便拿个龟板,估计要更郁闷了。
可眼前事已至此,由不得他说三道四了,赵抟之把顾生槿按回躺椅上,攥了钥匙就转身出去了。池嘉木取出了三枚细长的金针,对顾生槿阴阴一笑,一口气扎了下来。
顾生槿:“……”
顾生槿目露不屑,以为他会怕扎针?太小看他了吧,他以前可是……是什么,顾生槿心里迟疑了一下,突然有种灵光一闪卡住了的感觉,后面的东西怎么也想不出来了。古古怪怪,朦朦胧胧的。
顾生槿走神了一阵子,赵抟之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手里抱着今天白天来时拿的那个木盒子,静静地立在一旁看池嘉木施针。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池嘉木施完针,顾生槿吐血的症状果然得到了缓解,没先前厉害了。池嘉木抹了把汗,找了笔墨,就着灯光写下了用千年龟板解毒的方法递到赵抟之手中,然后嫌弃地朝他俩挥挥手:“赶紧走!”
既然吐血没那么严重了,顾生槿倒是能自己站起来了,他对池嘉木抱了抱拳,“池先生,大恩不言谢,往后你要是有难处,尽可来找我。”
池嘉木毫不留情:“找你不如找庄主。”
顾生槿:“……”
赵抟之也在一边说:“以后有事,直接找我便是。”
“行了别废话了,快走吧。”池嘉木状似不耐烦地挥挥手,轰他们两个走。等赵抟之和顾生槿真的走了,他才转了个圈,沉下脸来。地上有好几处顾生槿吐出来的血迹,刚才他们过来还不知在庄内庄外留下多少处血迹,池嘉木又不能叫他那僮儿或庄中下人来清理这血迹,只能自己偷偷来,想一想就要腰酸背痛了。好在那些人应该不会当天就来庄中搜查,最多分派些人手在附近观察庄内动向,掌握证据……
池嘉木抬脚拐去了桓昊的院落。还是找个苦力干活吧。
*
赵抟之扶着顾生槿离了庄子,就朝着远离杭州城的方向一路狂奔。月影疏斜,他们两个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倏忽又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听说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但这通常只存在于人们的听说之中,很少有人会真的去通宵观察乃至测量黎明前的黑暗是不是真的属于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顾生槿自然也没有观察过,他不知道是自己短时间内失血过多才会眼前发黑,还是黎明前的黑暗真的是非常黑暗。顾生槿看不清楚,他转头去看赵抟之。赵抟之整个人隐在了黑暗里,只有一个剪影般的轮廓,周围一圈还是虚晃的星星和糊影。
顾生槿就知道了,这是失血过多出来的毛病。
……
顾生槿的整个身体重量突然压了过来,赵抟之就知道不好,他捞起顾生槿一看,他已经晕过去了。
这里已经离了杭州较远,但是城镇也较远,是在一座山上。不在当日跟沈愉打的那座山,在另一个方向上。赵抟之举目四望,忽然觉得这一带有点眼熟。他重新抱起顾生槿,抱着他一路往前跑去,没跑多远,眼前就出现了一间山中木屋。赵抟之的脚步跟着就是一顿。
仿佛是命运的轮回和呼唤。十年前他和赵简之到过这里,十年后他和赵简之又到了这里。只是十年后的赵简之,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抟之放慢了轻功的步伐,落地到山道上,抱着顾生槿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间不大的木屋。脚下是满地的枯枝和落叶,踩起来簌簌有声。夜已深,屋内无灯光亮堂。
赵抟之腾出一只手,敲响了屋门。笃、笃、笃,每一声都敲得均匀,仿佛一个气定神闲的归客。等了大约小片刻,屋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满面风霜,但身形健硕的老人探出身来。“谁呀?大半夜的。”
他的面容较之十年前已是苍老了许多,赵抟之却还记得他。
赵抟之对着这个老人微微地笑了,夏日的山夜风清凉得像初春的冷风,刮到他身侧纷纷就融落成了水汽,化了雨雾。“老丈能否行个方便?我和我弟弟想借个宿,一晚就走。”
老人有一双锐利得像苍鹰的眼,他犀利的目光在赵抟之面上打了个转,落到昏迷且脸色苍白的顾生槿脸上,片刻,才打开了整个房门,“进来吧。明早就走,我这儿可不是收容所!”他转身往屋内走,一只手上还攥着一把磨得水亮油光的长-枪。屋内的墙上挂着一块成年老虎皮,两块狼皮,两块鹿皮,都是无破损的完美皮质,无一不彰显着屋主高超精湛的猎术。这位老人是一个猎人。常年累月的捕猎让他锻炼出了动物一般能分辨危险与否的直觉和警觉,因此即使看出赵抟之和顾生槿都是武林中人,他也并不惧他们。他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胜过一切外在的皮相。
赵抟之跟进去,找了个角落要把顾生槿安置下来,老人回头看了看,瓮声瓮气地指了指里间:“送我床上去。老人家给你们吵醒了,就睡不着了。”他说完,就扯过一张小木凳坐了,拿起外衫兜里的旱烟动作缓慢地点了起来。等赵抟之把顾生槿安置到床上,他已经享受地一口一口地吐起了云雾。
赵抟之借着月光看清了池嘉木那张单子上所写的方法,才收了走出房间来。老人敏捷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转回去,又回头望了他一眼。突然说:“你们姐弟俩和以前在我这住过几天的俩兄弟倒是有点像。”
赵抟之微微一笑:“那真是巧了。”
老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吧唧吸了一口烟,他微微皱起了眉。赵抟之走去拎起桌上的那只老铜茶壶,去屋外的井边提了水洗了,又装了水拎回来,帮老人煮上了一壶清晨的热茶。仿佛熟门熟路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