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过了三月东方湄的百日礼屈指算来诸邑公主的三年孝期就要满了。这一日陈阿娇吩咐下来请诸邑公主到玉堂殿来。
刘清走到殿下透过珠帘看着雅致繁华的玉堂殿里神情闲适坐在那里的陈阿娇在宽大的深衣衣袖下缓缓的握紧了拳。
“娘娘”莫失打起了帘子禀道“诸邑公主到了“刘清见过娘娘。”她轻轻屈膝母后故去的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收敛脾气此时在陈阿娇面前居然能够完整的行下这一礼连自己都感叹。
“起吧。”主座上的女子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柔和看上去仿佛还是极年轻的。而她记得母后故去前眼角之边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淡淡勾起唇角阿娇知道她与卫家的人隔了彼此家族的荣辱隔了一个死去的卫子夫永不能安宁相处。因此相见不如不见。长见不如短见否则彼此都落得不痛快快刀斩乱麻问道“诸邑公主想必清楚过了这个月你的孝期就满了。而你也有十八岁过了嫁期些许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出嫁。你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刘清缓缓一笑记得当年二姐刘纭去上林苑向父皇认罪前曾求过母后如果有一天到了她出嫁的时候能够让她按照之。娇娇可还技人再也不要为了什么拉拢什么争斗让最后一个妹妹走上两个姐姐的一生凉苦。
母后到最后也没有答应。
其实就算答应了又能够改变什么呢?母后已经死了为了让他们四姐弟能安然在这座宫殿生存。母后自尽于椒房殿。那一刻她的幸福。已经不可能了。
到最后她还是选择。走上两个姐姐的旧路为弟弟拼一个安然前程。
“娘娘”她驯服唤道轻轻低下头去。道“我喜欢内史石大人的次子石辙陈阿娇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待刘清离去绿衣问道“娘娘这诸邑公主你看……?”
阿娇端起手边地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若这个人选是诸邑公主自己选的。我想我倒是要重新评估她了。”
“怎么?”绿衣一惊。道。石辙不如当初卫长与阳石公主的夫婿家世显赫啊。”
“可是。卫家也远没有当年一门五侯地声势了。”阿娇淡淡笑道“她若是选了太显赫我会怎么想”她看了看宣室殿的方向轻轻道“陛下会怎么想?”
“内史大人石庆掌治京师。.#.官职虽无九卿显赫却是极重要地职务。而石庆曾为齐王刘据的师傅这份亲善情缘可保她在石家无忧。”阿娇赞了一声道“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聪明呢。”
“那”绿衣担忧问道“娘娘打算成全她么?”
“为什么不呢?”阿娇道。如果刘彻心里还对这个女儿有几分怜惜她又何必枉做恶人?
也许刘清是未想清楚也许是卫家认命以石家几世纯臣的家风在天子英明储位稳固的情况下要石家陪卫家孤注一掷的谋反绝无可能。
阿娇低下了眉。
元鼎四年三月陈娘娘将诸邑公主地意思转告刘彻。刘彻默然一夜后第二天宣室殿传出了赐婚意旨。
元鼎四年五月诸邑公主出嫁。陈阿娇以目前未央宫身份最高的妃嫔身份站在宣德殿同刘彻一同接受诸邑公主及驸马的拜礼。
看着刘清一身红妆上了车轿头也不回的离去。陈阿娇吁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当这座未央宫里最后一个带着卫子夫血统的女子离开的时候她的心是有些舒展的。
诸邑公主的婚礼远远没有当年卫长公主出嫁时地隆重。但毕竟是皇室公主出嫁一应妆奁礼仪齐全。远赴齐地就藩三年的齐王刘据风尘仆仆的赶回长安参加这个嫡亲地姐姐的婚典。宣德殿上匆匆一个相见连相望片刻地机会都没有。
宫中地婚典结束刘据到宣室殿谒见父皇。
三年未见刘彻看着殿下跪着的次子有些感慨。刘据亦长高了些。面上神情沉稳不复昔日初赴封地时脸上地迷茫。
“既然回来了”刘彻想了想道“就多住些日子吧。正逢你姐姐出嫁你多陪陪她。”
刘据轻轻低下头去恭敬道“多谢父皇恩典。”
“陛下”殿外内侍躬身禀道“太子殿下求见。”
“宣他进来吧。”刘彻淡淡道。
一身储君朝服的刘陌进得殿来叩道“儿臣参见父皇。”面上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自信刘据瞥了一眼觉得刺眼低下头去拜道“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吧。二弟。”刘陌淡淡道。
“父皇与太子殿下有事要议那儿臣便先告退了。”刘据道见殿上刘彻点了点头便低退下。出了宣室殿听见殿内刘陌的声音“再过一阵子父皇要巡幸汾水。儿臣特来请教监国事宜。”
殿外的阳光晒在身上一片炎热。刘据的心却始终无法温暖冷冷一笑当年他赴齐地之际舅舅吩咐道工巧不如守拙。如今卫家在劣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这些年在齐地他一直表现平庸勉强维持一个守地清平不让刘陌猜忌。
他本想。若有一天他雪藏的剑锋展露定要天下侧目。方才才现。当他在成长之际那人也在成长。也许成长的比他还要快。
在齐地的日子听人说起玉堂殿的那个女子让她唯一地这个儿子远走大漠出使身毒的时候刘陌已经离开长安一个月了。那时候惊愕。这样的事实在出乎他地想象。可是远行的确比任何名师地教导让人更快的坚强。
而他是母亲娇养在未央宫的名花第一次经历风雨便落得个家破人亡。
元鼎四年六月建章宫建成历时整整三年。
刘彻大为欢喜那日在玉堂殿便道。“娇娇抽个空过去看看吧。你定会欢喜的。”
陈阿娇倒是不在意只道“这次新选宫女。顺便将未央宫那些年长的宫女放些回去吧。若是宫中年长宫女过多徒增怨气。终损天和。”
“这些事便交给娇娇吧。”刘彻心情极好。又不是什么大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陈阿娇招来建章令。问道“建章宫有几多殿堂?”
建章令恭敬禀道“建章宫有外殿十三座内殿四十九座。陛下特别吩咐过将长门宫另做长门殿为内殿主殿并以椒泥抹墙。一应为中宫用制。”
阿娇很是意外问道“是么?”
到了晚上刘彻从宣室殿归来见她心事重重地样子召来绿衣问道“你主子怎么了?”“今日娘娘召来了建章令问完了话就这样了。”绿衣恭敬禀了。
刘彻便明了挥退了绿衣负手踱进来淡淡道“少年时朕曾经承诺过若得娇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娇娇可还记得?”
她不免一瑟自然记得诺言的甜蜜但记忆里刻痕更深的却是诺言破碎时穿堂刺骨的风无尽的看不见休止的痛苦绝望。
“你不想要回你的椒房没关系朕再建一座建章给你。”他一直盯着她的眉目自然察觉的出她神情地细微变化。捂住了她的眼不让她再去想含着她的唇呢喃道“这一次朕保证建章不会倾颓。”
她略微闪避当年地金屋誓言到底有几分机心几分真心那么久远早已难以追觅。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对身边这个人越是了解越是迷惑。
她陪他走过了少年时代她看尽了他地一生以为很是了解。可是站在触手可及地距离却现她其实不懂他。
从元朔六年到如今已经有整整十年了。她以为依他喜新厌旧的性子不会容忍她太久。他却忍受了和她过十年貌合神离地日子久而久之仿佛身边有他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那一年李妍出现那么年轻那么娇美她真的以为他会离他而去了虽然不会太伤心。然而到最后他选择留在她身边也不会太欢喜。
从那以后对彼此的感情才放了一点信心下去吧。
上林苑里她失去了孩子却和他的距离近了一些生出一点依赖来。依赖着却又同时防备有时候连自己都困惑。
到如今他若离开她不习惯的究竟会是他还是她?
“其实”她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的。”
心已经渐渐安定若是不生变化此生就是如此了。
可是若生了变化她还是会离开吧。哪怕会眷恋会回头最终还是会离开。
刘彻冷笑眼底有着淡淡的阴霾道“朕欢喜如此。”他环着阿娇腰际的手加重了力道阿娇吃痛低呼一声。
他一怔放轻了些力气却还是拥得很紧。
她蹙了蹙眉其实并不相信什么建一座建章宫给她的话。刘彻建建章宫多半还是为了他自己可是长门殿上的心思她还是领的。
这一刻倚在他的怀里忽然很想问一问他早知今日可会后悔当时当日做的那么绝。到如今哪怕捧一个盛世天下到她的面前也无法将过去的一切抹去。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有些事非人力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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