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士兵中冲出两人,迅速擒住何湛的胳膊,将何湛的面具扯下。宁晋大惊,使劲儿推搡着两个士兵。何湛沉声说:“宁晋,别怕。”宁晋转而抱住何湛的腰,怒气腾腾地盯着来者,吼道:“放开我三叔!”
杨坤被逼退一侧,眉头紧锁。在内室诵经的周老爷和司礼闻声走出来,周老爷连忙道:“哎呦,各位官爷,各位官爷,您这是干什么啊?行行好,行行好,千万不能在菩萨面前动刀啊!”
何湛似笑非笑着问:“潘少卿,这是什么意思?”
厉声下令的是大理寺少卿潘威,从他后面跟入的是皇上钦点的新任大理寺少卿秦方。秦方进来先扶住沈玉,仔细查看他的状况,问:“你怎么样?可觉得哪里不适?”沈玉被进来的这些军官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回得上秦方的话?
潘威冷哼道:“为包庇何德的罪行,你竟欲杀人灭口!何湛,跟我回一趟大理寺罢。”
“啊?杀人灭口?杀什么人!灭什么口!”沈玉惊着往秦方怀中靠,生怕谁会伤到他。秦方眉梢一抽,脸色有些僵,转过脸去对潘威说:“他没事。”
潘威皱眉惊怒:“没事?”
擒着何湛的两个士兵手劲松下来,何湛挣出胳膊来,将一直抱着他的宁晋按在怀中,笑声说:“怎么?潘少卿是以为在下要杀人了?杀谁?沈玉么?”
潘威说:“你少狡辩!你们忠国公府那些阴私勾当,本官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你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今日来官卖会,就是想找到上京告状的人,意图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何湛说:“阴私勾当?这可有意思了。在下来官卖会只是为我侄儿买把好剑回去,不偷不抢,这也算阴私勾当?至于您说的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恕在下愚钝,实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潘威提起沈玉的领子就把他揪起来,喝道:“你说!他刚刚是不是要杀你?”
沈玉说:“啊???”他挠了挠脑袋,疑惑道:“何三公子要杀我!?他真要杀我!?”沈玉浑身一个激灵,赶紧躲到潘威身后去,哆哆嗦嗦地偷盯着何湛,生怕他下一刻扑过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潘威得意地笑了声,侧头对沈玉说:“你不用害怕,本官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你!你说,刚才他是不是要杀你?”
何湛摊开双手,抚了抚自己的袖子,坦坦荡荡地说:“在下/身上既无利器又无□□,与沈公子更是无仇无怨,为何要杀他?刚刚在下只是想跟沈公子打声招呼而已。莫不是这沈公子是潘少卿的老相好,连碰都不让碰一下了?要是如此,那在下是万万不敢动潘少卿的人的。”
“你!”潘威恼羞成怒,拔下腰间的刀,吼道,“你胡说八道!”
沈玉涨红了脸,连忙从潘威身后移开,争辩道:“我...我不是!”
何湛勾唇讥道:“潘少卿诬我杀人就不是胡说八道了?”
前世何湛跟何德一样也被算计进这场死局当中。
何湛痴迷古玩,对张南口中的金樽玉菩萨异常神往。那时何德因为失手打死孙北而被捕入狱,忠国公府正处水深火热之中,何湛坐立不安,怎么都想不出对策来。由于重生轮回多世,他对神明怀有敬畏之心,故想着将这尊玉菩萨请回家,祈求菩萨能保忠国公府平安无事。
他并不知卖出玉菩萨的人是沈玉,是来上京告状的沈玉。
他与沈玉交接菩萨时,沈玉已然身亡。何湛刚刚把插在沈玉身上的凶器拔下来,欲再探个究竟,大理寺的人蜂拥而至,将他抓了个现形。凶器在手,动机也有,这个冤屈是跳进黄河打着滚洗也洗不清了。
当时若非秦方为他昭雪,何湛必定会多见一次紫陆星君了。
沈玉虽然害怕,但也不想何湛被冤枉。刚才何湛的确是想跟他打招呼,并非要杀人灭口,若他真要杀人灭口的话,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何湛就有机会对他下手了。沈玉缓了几口气道:“这位官爷,这都是误会。我与何三公子有一面之缘,他曾予我饭恩,今日在品香楼相见也是机缘巧合。”
“喏。”何湛挑了挑眉,微微扬起下巴,说,“听到了吗?你们大理寺无凭无据就想抓人?不过在下也不太懂你们大理寺的规矩,等我回府细细问过家父,若你们真能随意抓人,那也不劳驾你们亲自动手,在下自个儿缚锁带枷走进你们大理寺的牢狱如何?”
潘威憋着一肚子火气,何湛却还拼命地撩,似乎一定要他炸毛一样。潘威心高气傲,没能抓住何湛的把柄已经恼羞成怒,何湛又拿忠国公压他,他哪能受得了这个,当即就要挥刀:“你!”
在一旁地秦方伸手压住潘威的刀,对他摇了摇头说:“切勿冲动。”
潘威看着何湛那张欠揍的脸就忍不住发火,但他好歹是太公主宁华琼的儿子,无凭无据,他的确不能将何湛怎么样。潘威将秦方推开,把刀按回鞘中。他眼底凝着寒冰,冷哼道:“咱们走着瞧!”
一干人浩浩荡荡地随着潘威出去,唯有秦方工工整整地给何湛行了个谦礼。何湛笑着回之。秦方敛袖,跟着走出雅阁。
杨坤走上前问沈玉:“没事吧?”沈玉摇摇头,怯怯地看了一眼何湛,嘴唇动了动。
周老爷松口气,叹息道:“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司礼说:“仪式也差不多了,周老爷命人将菩萨请回去罢。”
“多谢,多谢。”周老爷欠身道谢。
沈玉赶忙跪到周老爷的面前,大声哭喊着:“周老爷要为小人伸冤啊!”周老爷一愣,不明白这个青年咋就说跪就跪了,还让他帮忙伸冤?周老爷疑道:“这位公子,在下无官无禄,区区一介草民,哪里来的本事为你伸冤啊?”
沈玉说:“有人告诉我,谁买了我们桃花村的菩萨,谁就能帮我。周老爷,您一定能帮我,我们桃花村全村村民有冤,还请周老爷襄助。”
“这这这...”周老爷急得抓耳挠腮,“我怎么襄助啊?在下只是个贩字画的小商家,又没有门路...”
何湛说:“周老爷,请菩萨的吉辰耽误不得,您先走吧,余下的事交给我好了。”
有人在前头顶着,周老爷哪有赶着上的道理?他生怕麻烦事落到自己头上,随即唤了几个下人将菩萨抬好,跟何湛道着谢就跑了。司礼也要为那把“天成殷霜剑”准备仪式,在打过招呼后离开。
杨坤和沈玉两人面面相觑,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境况——菩萨没了,门路也没了。
他们从龙安来,一路告到京城,却没有任何一处衙门肯受理。毕竟此事牵扯到上头的人,各州县都通过气,谁敢惹上这样的麻烦事?府衙互相推诿,一路将两人推到京城。杨坤迫不得已才找上何湛,谁知却...
前几日来了一个神秘人,那人带着面具,看不到样貌,但身上挂着的牌子像是宫中的。他跟沈玉说,有个大官想要得到这尊玉菩萨,也能为沈玉在朝堂上说说话。但若将玉菩萨私下奉上,这叫贿赂,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他建议沈玉将玉菩萨交给官卖场,此人以高价购之,光明正大地将菩萨请回家。一来,这交易的钱可以让沈玉带回桃花村里接济灾民;二来,对方得到这尊玉菩萨,自然也会襄助沈玉。
沈玉虽心存疑虑,但一路上状告无门的苦闷已让他心灰意冷,尤其是何湛这最后的路子断了,如今还有一线希望,他都愿尽力一试。杨坤觉得有些不妥,三番相劝,可他也找不出其他的办法,最后只能让沈玉去试一试。
何湛活过一世,这些个弯弯道道,他自然也看得清楚。沈玉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将他何湛推入火坑的棋子;甚至可以说,整个桃花村都不过是一场政斗的棋子。将真相剖开来,那血淋淋的不过都是人的*。
“蠢。”何湛挤出这个字,盯着沈玉说,“他们找的卖主就是我。你不想想,为何我只碰你一下,就有大理寺的人来抓我?他们只是想污蔑我杀人灭口,根本不是要帮你!”
前世沈玉死在这个雅阁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何湛全身鲜血仿佛倒流,手脚俱冰。何湛每每想到沈玉因他而死,而且是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而死,他就觉得有千斤重的铁石压在他的胸口处,让他喘不过气来。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紫陆星君为何执着让靖国变天了,这样的朝廷,需要变化,而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世,他还能救下沈玉...
何湛冷声说:“以为谁会真心帮你?谁会在乎桃花村那么多条人命,谁会在乎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有些人不帮你,是因为你触动了他们的利益;有些人帮你,那也是想利用你打压忠国公府。”
沈玉坐在地上,低低呜咽,又崩溃又痛恨自己无能。
何湛道:“如果你还想活,就赶紧离开京城,带着这笔钱去重建桃花村,朝廷的赈灾款也会即刻拨下来,不要再回来了。”
杨坤手指握得咯咯作响,脸已经被愤怒扭曲,咬着牙道:“何湛!”杨坤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何湛的领子,将他狠狠推到墙上,怒声说:“我看得出你和周老爷是旧识,是不是你让他买的这尊菩萨?你知道那些人只是利用怀珏,却还是逼得怀珏申诉无门!何湛,你这个阴险小人!”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事,不必顾忌我。”何湛耳膜被他的怒吼震得发疼,背脊抵着冰凉的墙壁,他说,“我做什么事,也不会再顾忌你。”
杨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抓着何湛的手青筋暴起:“我真是瞎了眼,才认你当兄弟!”杨坤推了一把何湛,从胸间掏出银票和一些散碎的银两铜钱,一并甩到何湛的脸上。
何湛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