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一把尖刀戳在朱姨娘的心窝上,气得七窍生烟且不说,心口更是痛不可挡。
她一巴掌拍在高子眈的后背,泣骂道:“你这个孽子啊,那贱人有什么好?竟勾得你连规矩伦常也不顾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连姨娘也骗啊……我……我打死你个孽子!”
朱姨娘此言一出,高子眈与林西心头哀成一片,暗道完了,这会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不其然,高则诚目色一暗,心头涌上怒意,痛心疾首道:“原以为你已改过自新,却不知……孽畜啊!来人……”
“父亲,父亲,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去,我真的是去的醉仙居……”
高子眈吓得魂胆俱裂,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口不择言道:“父亲,你相信我,那日我还见到了侯府大小姐,她可以作证。”
高则诚不置一词,只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眼,令高子眈心凉了一片。当初他被喂了春药,与那贱人在书房便做那苟且之事,父亲一脚踢开门,他的身子抑制不住尤在动着,神思迷糊。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如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冰水,淋得他彻骨的透心凉。
高子眈清楚的知道,这眼神的后面是什么。他爬行两步,一把抱住高则诚的双腿,哀求道:“父亲,儿子说的都是真的,父亲,儿子真的没有去万花楼,就在醉仙居用了点饭菜。对了,对了。儿子还见到了大哥和瑾辰表哥,他们也在醉仙居。”
朱姨娘似忽然领悟过来,忙道:“对,对,对,老爷,子眈说他见过大少爷。大少爷看中了醉仙居的掌柜。巴巴的给人家送了只簪子,老爷,子眈他没有说谎。”
高子眈似为了证明姨娘的话。拼命的点头。
高则诚顿了顿道:“来人,去把大少爷叫来。”
“等等!”
高子眈悚然一惊,忙道:“父亲,你听儿子说。大哥他与那姑娘在楼下说话,儿子在包间里。怕冒冒然出去,扰了大哥的好事,所以……”
“所以,你大哥并不知道你在醉仙居?”
高则诚双目如电:“还是。你根本不在醉仙居?”
高子眈被逼无奈,浑身轻颤道:“父亲,儿子不敢说谎。大哥拿了支荷花样式。白玉质地的簪子送给人家姑娘,还说……还说……是他一厢情愿。留个念想,日后不会再来纠缠之类的话。”
高子眈见父亲的脸色又阴了一层,又道:“父亲,儿子句句听在耳朵里,不出去,是怕落了大哥的面子啊。父亲找大哥一问便知,那簪子的模样,儿子看得清清楚楚。”
高则诚默然半晌,忽然幽幽吐出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侯府大小姐听到的那些个闲话,是你指使丫鬟做的?”
高子眈如遭雷击,抱着高则诚腿的手慢慢松开,委顿在地。
什么叫阴差阳错?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西跪在地上,心头凉成一片。今儿这事,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二少爷啊,二少爷,这回怕是凶多吉少啊!
世间事,最令人恐惧的不是你说错了话,而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旁人压根就不信。
书房里一片寂静。
朱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道:“老爷,这事不是子眈做的。他把大少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还告诉了刘妈妈,肯定是刘妈妈做的,子眈他不会……”
“住嘴!”
高则诚一声暴怒,喝断了朱姨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
“你养的好儿子,逛妓院,说谎话,连亲手足都要设计陷害,你看看他干得那些个勾当,哪一桩哪一件是世家子弟该有的行事?我堂堂相府,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祸害来?我今日若不严加管教,他日有何颜面去见高家的列祖更宗!来人,请家法!今天我便要打死这个畜生!”
朱姨娘一见儿子又要挨板子,抱住了高则诚的脚又是哭又是求。
高子眈早已吓得骨软筋酥,哀求连连。
林西跪倒在地上,低垂着头,神色幽暗不明。
陈平,陈和二人立在书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僵持着,也不知外头谁唤了一声:“夫人来了!”
林西心头一喜,这回算是有救了。
……
夜风飒飒,拂过树林发出的哗哗声,被挡在精致的窗户外。
李凤津立在屋子中央,任由丫鬟们为她脱去衣衫,不知想到什么高兴事,嘴里竟呵呵干笑两声。
众丫鬟们心头一惊。大小姐今日从相府回来,怒气冲冲,一连摔了几支美人瓶,发作了好几个下人,这会子怎的又雨过天睛了。惊归惊,众人手上却不敢慢下分毫。
洗罢手,净罢面,李凤津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的女子,得意的弯了弯嘴。
“翠儿,你说高相爷收到那信,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只怕气得不轻。只是……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白,高府的二少爷也没得罪过小姐,小姐何苦……”
李凤津把手中的凤钗重重往梳妆台上一扔,冷笑道:“这人明明见过我,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岂能饶他。”
“小姐,醉仙居与万花楼隔着一道墙呢,万一高相爷不信,小姐这信岂不是白写了?”翠儿小心谨慎道。
“我管他白写还是黑写,他让我心里不舒畅,我就要给他添些堵。亏我为了讨好他,连那贱人也放过了,哼,早知道……”
李凤津银牙紧咬,拿过凤钗往地上狠狠一砸,怒道:“大嫂那头。可曾说好了?”
近千两银子的凤钗,在翠儿的脚下四分五裂,翠儿暗暗心疼,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忙道:“回小姐,大少奶奶那头已经说好了。明儿一早,她就会往娘家去。”
“中午时分。能不能行事?”
“大少奶奶说。中午太赶了,怕不能……”
“不行,我只要想到那贱人连高子瞻都敢勾搭。便一分钟也等不了。你再跑一趟,跟她说,明天中午若人不到,我便不认她这个大嫂。”李凤津眉头一横。阴恻恻道。
“小姐,这个时候。大少奶奶只怕已经歇下来,不如明儿个……”翠儿为难道。
“我让你去,你便去,吱吱唔唔做什么?”李凤津不悦道。
翠儿忙哄道:“小姐别生气。奴婢这就去。”
李凤津见人出去,方才舒了脸色,洋洋得意的歪在床上。半瞌着眼睛。
高府大少爷英俊挺拔的身姿浮在心头,那深邃如墨一般的眼睛轻轻一抬。李凤津心尖儿微微颤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高子瞻,我李凤津看上的人,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不信,咱们走着瞧……
……
夏茵柔抚着正阳的手袅袅而进。
高则诚见是她,敛了怒意,轻咳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夏茵柔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林西身上,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笑道:“我过来瞧瞧。”
伏在男人脚下的朱姨娘,抬头一见是她,以为是来瞧笑话的,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过身抹了把泪,又迅速整了整妆容,冷笑道:“夫人好雅兴,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可瞧的?”
夏茵柔若无其事的绕到高则诚身边,看都未看朱氏一眼,只对着男人轻轻一叹道:“听丫鬟说老爷在书房动怒,原本不想过来,哪知……”
素手轻轻一抬,指了指书房外头,夏氏惘然一笑道:“倒不得不走这一趟。”
高则诚剑眉一抬:“何事?”
夏氏轻道:“都进来吧!”
说话间,几个丫鬟低垂着头鱼贯而入。
林西跪在地上忍不住抬眼去瞧,只见二小姐跟前的山秀,大少爷跟前的如玉赫然走在前边,身后各自带着一个小丫鬟。
高则诚未料到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当下不悦道:“出了什么事?”
夏氏低低一叹,目光似有若无的仍在林西身上打转,轻道:“大少爷,二小姐院里丢了东西。”
林西心头咯噔一下,心道这个时候跑到老爷书房里,只怕东西贵重。
高则诚目光扫过那几个丫鬟,板着脸道:“少了什么东西?”
众丫鬟忙跪下,山秀回话道:“回老爷,前头夫人给二小姐定制的五凤朝阳珠钗不见了。”
“什么,锦葵的珠钗不见了,哪个下作小人这么大胆子,敢偷主子的东西?”朱姨娘一听,炸了毛。
夏氏微微皱眉,高则诚眼角看得分明,目光淡淡扫过去,朱姨娘及时的住了嘴。
如玉见状,这才轻道:“回老爷,先夫人赏给奴婢的一对赤金累丝长簪不见了。原本也不值当,只是这物什,是先夫人送给奴婢的,在奴婢心中价值连城,所以奴婢不敢隐瞒,求老爷给奴婢作主。”
林西听着,只觉得如玉这话中有话,正欲细思,却见跪在她前头的二少爷,微微侧过脸,眼睛朝她眨了眨。
林西为难的回眨了两下,藏在袖中的手,悄悄伸出来摊开,示意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高子眈气得几欲吐血,却见父亲目光掠过,忙正正经经的跪好。
孰不知,高则诚并未看他,而是对着如玉深看了两眼。
他认得这丫鬟,原是崔氏亲手挑选,放到大儿子房里的丫鬟,崔氏尚在时,已过了明路,长得很有几分颜色,据说也是人贤德的。
想至此,高则诚目光不由朝夏茵柔看去。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高则诚扶夏氏坐下,目光一凛,冷然道:“你细细说来!”
如玉轻道:“二小姐丢了东西,只怕比奴婢还急,还是让山秀先说吧!”
夏茵柔凝眸于她,眼中有着一抹赞赏。
山秀忙道:“回老爷,今日府里宴请,院子里只留了几个粗使丫鬟看院门,旁的都去了园子里瞧热闹。二小姐回房卸朱翠时,才发现妆奁里的五凤朝阳珠钗不见了。”
“找到了没有?”高则诚不耐烦,直言道。
山秀忙道:“回老爷,院里都找遍了,连下人的箱笼都打开来瞧过了,硬是没找到。”
朱姨娘急道:“难不成这物什,插翅膀飞了。一个个的眼睛作什么使的,连小姐的东西都看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高则诚一拍桌子,眼睛不客气的剜了几眼,朱姨娘便老实了。
“今儿个府里人多,可有外人到你们院里去?”
山秀沉吟片刻,朝林西瞄了一眼道:“回老爷,奴婢问过了,今儿个只有二少爷跟前的林西,到过二小姐的屋里,说是要拿一本什么字帖。小丫鬟也不懂,就把人放进去了。”
似一块石头砸上林西的天灵盖,砸得她脑袋连同五脏六腑,一片清明,心底连一丝恍惚都没有。
她抬起头,正色道:“回老爷,是大少爷跟前的丫鬟带讯来说,让我到二小姐处拿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说是一会要用,奴婢这才去的二小姐院里。”
“然后呢?”高则诚面无表情道。
然后?
林西立时怔住。
……
然后她便去了,二小姐院子里只几个小丫鬟在廊下晒着太阳,吃着瓜子,说着闲话。能作主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边是大少爷急着要,一边是二小姐院子里没人,林西顿时没了主意。
也不知哪个青衣小丫鬟说,二小姐的书都在她的书房里,让林西自个去书房找找。
林西觉得一个人去不大妥当,必要寻个同伴才行,于是便拉着其中一圆脸丫鬟名唤云初,一道去了二小姐的书房。
二小姐的院子三间正房,两间抱厦,正房的最西侧才是书房,两人从厅堂直接穿过去,在书房寻了片刻,正好外头有人唤了云初一声。
云初让她先找着,去去就来。
林西一心找书,并未在意。
云初去了,须臾便回来,两人在书架的第二层把书寻着,一同出来与小丫鬟们说笑了几句,林西便离了院子。
……
林西心中闪过异样,暗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于是挺胸抬头,堂堂正正把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言毕,屋子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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