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幕色披染大地,灯光撩眼,晚风习习,繁华耀眼的北京城,分分秒秒都在上演刻骨铭心的非凡故事。简绍在这城市里浸淫了十年,从零,一直到今天坐拥的名利与身家。只是行驶在这样灯火璀璨的城市里面,再多的名利也不过沧海一栗,如同面前熙攘街道上不停奔驰的各色车辆,一转眼,已身在星光不明的下一个路口。
一路上,电话未停。
简绍清清楚楚听见电话耳机里传出的,她的心虚与不安:
“哈,哈哈……阿pooe怎么这么可恶,这种事也要跟公司上报?谁不能没点*啊,谁不能没个女儿啊,我女儿……我不想女儿的事被曝光的!”
那边说说就有些急切,简绍听完,很有耐心地一句一句解释:“艺人没有*,你的签约合同里也有约定,更何况这些事即使你不说,也早晚会有人把它们都挖出来。”他的声线略显沙哑,却听起来低沉柔和,极其耐听:“阿pooe也是为了你好,有什么难题大家摊开来说,公司也好替你早做打算。”
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眼望头顶上方一动不动的红色信号灯,深邃的眼底也有微光一闪而过:“其实你女儿的事,早在你们第一次被媒体拍到就瞒不住了。与其让人议论纷纷,被有心的人当作丑闻爆出来,还不如主动坦白,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有利的条件。这个公司完全可以帮你运作,也会和你近期树立的形象相吻合。”
他说得似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在那其中种种又有多少个困难重重与惊涛骇浪,多少可能会出现的岐支岔路?然而电话那头的南菱根本无心探究什么困难什么可能性,她现在的心思没在那上面,她所担心的,是会让她大乱,怎么也接受不了的另一件事:
“咳,咳……老板,或许你说的都对,但我女儿才刚上小学,小学一年级!她很小,正是安心读书的时候,我不想把她扯到这个圈儿里来。”
南菱说着使劲咽一口气,刻意在“小学一年级”上强调,只希望对方那快如闪电的心思能迅速get到这个点。不过显然她还是过分紧张了,电话那头的简绍似乎早就清楚这些,反应平和,并且很让人定心地送上一个“嗯”。
“你有这种想法大家可以理解,不过牵扯不牵扯的,也都是因人而定。只要对方喜欢就没有什么不行的,就像你,明知道这个圈子乱,现在不还是回来了吗?”
南菱被那道低柔的声音说得有些发愣,脑子里太多混乱理不出个头,想自己听了郑琳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一个冲动打电话过来质问,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自取其辱!好吧,似乎那个会让她大脑短路的问题并没有暴露,但她决无法苟同这个什么——“公司可以通过女儿而为她运作”的计划。南菱吸了口气,试图使自己振作起来,打起全副精神和这精明老板周旋:
“你这个比喻太不确切了,更何况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吗?这件事还是不劳公司费心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让她来趟浑水的。”
“你很宝贝自己的女儿。”简绍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听得南菱心里一咯噔,继而又开始心虚起来。“其实有时候大人总会犯种错误,就是爱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强加给孩子,总怕她做了错的事情,走了错的路,却恰恰忽略了孩子自己的想法。”
电话那头的简绍娓娓道来,让南菱恍然感觉时光回溯,仿佛十年前那个耐心向自己讲道理的人就站在面前。那人阳光里微笑着,靠近,给她一个安稳的怀抱,包容她好的坏的一切一切。然而终究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他和她的人生观有太多不同,所走的道路也早已岔开,到了现在,是怎么也都说不到一块去的。
“不用再说了,这种事我不会同意的,不管有多大好处,也不管我会付出多大代价。”
“如果你女儿强烈要求呢?”
这边的简绍再拐过一个路口,已来到他住的小区门口。他的工作很忙,各地到处跑,对于这个安置了有一段时间的家,可以说是遗弃良久。他向保安微笑,感觉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又被打击了,不由得摇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对待很多事都是抗拒态度?”他说,语气放松而柔和:“就把录亲子节目当做学校组织的一次夏令营,做什么无所谓,只是让你们两个人多一些相处,共同完成一件事情,不是很好吗?我猜,女儿从小到大,你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在她身边吧?”
南菱又被哽到了,在电话这头舌头打结,继而再次产生一种强烈的心虚。为什么总感觉他对自己的事知之甚深?十年,没一点联系,对她们不闻不问,冷漠,甚至在她最需要帮助,曾试图回来找他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一丝半毫。这个人早已经被她列入渣男名单了,怎么现在还可以这么温柔地表示:我很关心你?
于是她实在忍不住,怪气讽刺起来:“这是我们家自己的问题,老板你操心得有点多吧?听说你就要订婚了,这么忙还是管管别的吧,我……”
“园园,”怪声怪气还要继续,却忽然被这个久远的称谓打断。电话两头的声音同时沉寂下来,这个早已被废弃的名字在电话听筒四周回荡,简单两个字,似乎代表了无尽的意义。
简绍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并没有继续,只是长长地沉默下来。隔了很久,南菱忽然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正色道:“请称呼我现在的名字好不好?既然改了名,就是想忘掉过去该忘的,没必要这么纠缠着不放吧?也有人不希望被谁记起的,别人觉得是怀念,其实对想忘掉的那个人来说,也许就是难堪好不好?”
她说着哼了哼气,明知道出口就是伤人,却还是意难平,忍不住。“所以我请你也别太自以为是了,地球不是绕着你转,别人的生活也不需要你的干预。”
话说完,南菱抬头看天,想藉此动作平复眼底控制不住冒出的湿意。真没用,莫名其妙就又委屈了,多亏这是在打电话。对面电话里的简绍静了一会儿,却很是平和,似乎完全没有情绪波动,只异常低沉地给了她答复:“好,我以后会注意的。南菱。”
南菱。
换了一个名字,似乎曾经的所有一切都已被抹杀。
简绍已驾车驶入自家车库,引擎熄,车灯灭,人却还在驾驶座,在漆黑无人的停车库房里无奈自嘲。
又是沉默,却总还要继续下去。简绍醒了醒神,依旧温温沉沉地道:“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刚刚我的建议,再问问孩子自己的意思,如果实在觉得不妥,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先安心排完《大楚绝歌》这部戏吧,后面还有很多事情,慢慢来。”
“放心不会再发生之前那种事的,以后有什么计划,都会事先知会你,得到你的同意再进行。”
“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事,要是没有,早点休息。”
拍戏很辛苦,注意照顾好自己。
虽然最后这句话南菱并没有听到,然而她此刻耳边回荡的,全是这些一句一句,曾经深入骨髓里,关怀爱护她的话。
通话结束,这边简绍看着反光镜内的自己,松一松领带,忽然感觉无比地疲累。在这个城市里沉浮数年,不是没有过这种感受,却似乎因为这通电话,从没有像此时这样地无可奈何。可是怪谁呢?论人生,他已经太幸运,所能怪的,也只有自己了吧?
曾经,不是没有认真、迫切、勇敢地寻找一份爱,一种脚踏实地的温暖。回到家,有人为自己留一盏灯,两个人相互依偎,不说话也能安心。为了这些,他也曾经真心实意地去努力,构建爱的小屋,求婚,为了一种安稳放弃另一些东西。然而有些人可能并不适合这种平凡的幸福吧,运气也好,自己最终又放弃了也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有回头余地。上帝很公平,在一条道上任你前行,也就不允许你再留恋路边风光。
本来看得很清楚,所以到了现在,也并没有期盼真正能够得到什么。然而刚刚通话时,当豪华座驾驶近他家,远远看来,属于他的地方却是一片漆黑,真让他心里莫名地黯了一黯。
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了……再经历了这次,应该会好。
简绍揉一揉额心,抬头,在反光镜里自己对自己无奈地笑笑。
另一边,结束通话的南菱自然也没有心情多好。而且她比简绍还悲剧的是,不仅因为某些事而有些小忧桑,还被简绍那句“你有没有考虑到孩子自己的想法”而弄得思虑重重。
把电话还给为避嫌而躲老远的刘助理,道了个欠,为自己刚刚炸毛鸡把人吓趴的态度稍稍忏悔了一会儿,脑子里却怎么也挥不去简绍那堆跟洗脑似的论点。这个人真是讨厌啊,从来就这么会说服人,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绝对不能听他的,对,绝对不听他的!
南菱正在心中对自己握拳,可又想到——唉,孩子的想法……
孩子的想法?南菱越想越纠结,本来以为脸上那疤的事被曝光了以后,她就要丢饭碗了,什么最佳新人什么未来女神也都得玩蛋去。上次回家和南希谈话,她可是亲口许诺要和女儿天天在一起的,这么大一个诺言还热乎着呢,可一转眼,她就又要食言了。
想到那天希希那期盼的小眼神,南菱顿时觉得头很大心很虚。看着现在时间还不晚,要不,还是再给南希打个电话,好好安慰一下——小家伙即将受伤的心灵?